象形生活的散文(2)

时间:2021-08-31

  任何魔术都是能用科学来破译的,只是每揭开一张面纱,就会加厚一层人们的叹息,也让魔术师们少了一样可以抖搂的活计。这在今天仍然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我喜欢将真象隐藏成幻象,不允许魔术背后的问题展现。我拒绝收看那类“魔术揭秘”的官方节目,反感得要命。

  80年代,我和朋友们的80年代是共同的物质匮乏,精神生活不够丰富的。许多与我一样有过小镇生活经历的少年都是跟随穿梭街巷的货郎,走江湖的杂耍人,还有破喇叭高声叫唤的小剧团,帐篷里的马戏与魔术一步步成长的。外地人的到来让我们能够探索梦里的事,世界外的事。我们这群像着了魔的少年经常津津有味地守在外地人的根据地门口,见缝插针地偷窥躲在深处的秘密。

  与魔术有关对我刺激最大的一件事还烙在脑海。邻家的大兵哥跟来到镇上的某位老魔术师混上了,捣腾了几个晚上的结果是居然让平时不喜言辞的大兵哥一跃成为少年群中的红星人物。他能让一颗蚕豆变成一枚五分的硬币,让一盆清水里冒出几条活泼的金鱼,要一张红桃A转眼成为黑桃K。遗憾的是他没有把这其中的秘密告诉小镇上的第二个人,即使是对他崇拜有加言听计从的小跟班我。他于第二年匆匆地离开家乡,中间回来过一趟但时间短暂,听说他是外地一剧团的挑梁柱,且魔术的花样层出不穷,他的表演超出了扑克牌,而是将一盆火变成一大块冰,小木箱里变出一个妙龄女郎。他的名气胜过老魔术师,然而几年后,这个半道出家自诩洞窥魔术绝窍的年轻人客死在他乡的一场车祸中。

  开始我认定是魔术师大兵哥故意制造的一个虚幻事实,但他再也没出现过。于是他成为了我最熟悉的一个魔术师的死亡,除了震惊、惋惜且郁郁寡欢了几天,我也逐渐淡忘了他的悲剧,想象他还在世界某个角落的舞台上。现实让我认定是魔术带给他的厄运,从那个老魔术师诡秘的笑容里已经潜伏很久。哪怕老魔术师曾极力赞赏大兵哥天生是学魔术的料,这块料子终是没能永久地架在房梁上或是摆在客厅里。

  人的想象比奇迹和魔术走得更远。而科学又是缩短任何距离的唯一。在《百年孤独》中那个叫墨尔基阿德斯的吉卜赛人“拽着两块铁锭挨家串户地走着,大伙儿惊异地看到铁锅、铁盆、铁钳、小铁炉纷纷从原地落下,木板因铁钉和螺钉没命地挣脱出来而嘎嘎作响,甚至连那些遗失很久的东西,居然也从人们寻找多遍的地方钻出来,成群结队地跟在那两块魔铁后面乱滚”。当时这一幕在马贡多那个偏僻的地方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而我从阅读中感悟出“魔术师的第一堂课应该是‘一切事物在于如何唤起它的灵性’”。就像那铁锭现在被称为磁铁的东西一样,照样把所有躲藏的事物喊醒并跑动起来。

  让这些东西动起来的人是有福之人。这句话是谁说的,好像是小镇上的胡矮爹——大兵哥的父亲,他是在和老魔术师啜酒时说的,大兵哥就呆在一边,认真地点着头。我当时没弄明白,但是记在了心中。

  在从有限向无限进军的阅读中,我故意地叫自己沉浸于小说、童话、故事、诗歌等充满幻象的文字中,面对它们就像观看一场魔术表演,那种“及”与“离”之间产生的分寸感,特别引人迷醉。如果可以将魔术师比作高超的作者,我是十二分地认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的诘问和魔术师表演中的质疑属于同种障碍,但它们在粉碎后带给人们的是欢呼与惊讶。

  有一次逗楼下的邻居小女孩玩,抄本小女孩的书,拣个现成的故事讲。开篇之作是格林兄弟的《花衣魔笛手》。我在她这么大年纪时可没有人拿这书给我读,母亲也没讲过它。第一次接触是从同学手中接到的书,有几张黑白的插图,我是十三岁的样子,这么些年过去了,偶然翻到了,独独这篇感觉亲切。

  那城市是德国的哈姆伦宁静而美丽。一次疯狂的鼠灾搅乱了这里的生活,人们想尽办法也没能治住老鼠。市长遭到民众的指责,大伙聚集在广场上商量对策。花衣少年——粉色的俊秀的脸庞,绿面红底的披风,衣袖宽大,似乎里面藏着更多神秘,脚上一双褐色的鞋,身上耸立着一颗鲜红的圆球,尖顶帽上插着两根色彩斑斓的羽毛。衣装的鲜艳增加了他的独特与醒目,为他的神秘铺垫了一条落满叶子的道路。他静静地躲在远远的地方吹笛子。没有人此时会注意他,只是被他悠扬的笛声吸引了。大伙为这个闲情逸致的少年而恼怒,为什么在大家发愁的时候他还感到快乐。少年的快乐在哈姆伦受到歧视。少年答应帮助这座城市消灭老鼠,条件是一袋金币。虽然一袋金币够多,但市长点头表示接受了。于是花衣少年吹起手中的那根魔笛,令人吃惊的是全城的老鼠被笛音牵引着,边走边舞一只不剩地跳进城外的河里淹死了。哈姆伦的老鼠灭迹了,可花衣少年只得到了一枚金币,他被市长和哈姆伦的人们以狡猾的方式欺骗了。

  花衣少年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这个充满谎言的城市会有一场灾难。

  哈姆伦城的人们只顾沉浸在庆祝没有老鼠的欢乐中,没有谁在意这句话。岁月的流逝让人们都几乎忘记了那场鼠灾和花衣少年。有一天城外的山坡上又出现了花衣少年,他的笛声听上去有些沉郁,片刻后变成欢乐的节日曲。哈姆伦的孩子从四面八方朝山坡跑来,随着越来越响的笛声走。花衣少年要带他们去哪里?他自己说是带孩子去一个没有谎言的地方。孩子们高兴地进入一个大的岩洞之后,岩石堵塞了洞口。

  哈姆伦城的人们这下后悔了,母亲们哭泣着,父亲们捶胸顿足,但于事无补。垂头丧气的市长又许愿花衣少年肯把孩子们送回来,将把所有的钱给他。这到底是个美丽的陷阱还是真心的忏悔?谁也不知道。花衣少年再也不会出现。

  结尾是这样的:“每当圆月当空,人们就仿佛听到委婉的笛声在诉说,哈姆伦的孩子们在没有谎言的地方,生活得很幸福。”

  这位花衣少年,不,是花衣魔笛手给哈姆伦人们的惩罚也太过残酷了,那么多的父母在一瞬间失去骨肉,仅仅是为了一次谎言的代价。

  那支有魔法的笛子是怎样的呀?曾是我许多夜晚梦想得到的东西,我对它的形状产生过一千种的幻想,最后归结为看似普通却魔法无边。花衣少年用它展示的作用还只是它本身魔力的一小部分,我深深地相信。  花衣魔笛手一度成为我少年时向往的人物之一,悠闲地踩着阳光的鼓点,怀里揣支施了魔法的笛子流浪。和小女孩在一起选择了这个故事,无非是对过去的一种偏爱。在结尾后面有一段补白:据说,此文是根据13世纪哈姆伦有一百多名儿童失踪事件为基础而流传民间的。这应该说得上是“把真相愉快地伪装成幻象”的故事,读过之后,许多奇形怪状的思考会占据你的夜晚与梦境。你能说格林兄弟不是高超的魔术师吗?

  小女孩听得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我问她,你喜欢魔笛吗?她点头。我再问,你喜欢花衣哥哥吗?她却是摇头。为什么呢?她说花衣哥哥让小朋友们都没有爸爸妈妈了。我只好解释说,花衣哥哥是想教训那些说谎话骗人的人。女孩说,以后我不说谎。她反问我,我爸爸有时就说谎,大人说谎话,我是不是会被花衣哥哥带走?……小女孩的单纯一举击破幻象的堡垒,将真实提供出来。

  要是时间允许,小女孩和我的对话可以无限地延长下去。

  一个故事结束了,一段神秘在时间与空间的交叉处保存。幻象,幻象像枝头鸟儿的鸣唱,旋律很好听,但内容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