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生活散文(2)

时间:2021-08-31

 【三】

  20XX年冬天。

  雪在我们热切的目光里一直没有飘下来。

  关于那只鸟是三四个月前的事了。令我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在夜风包围的冷冬之夜,我突然回忆起那天的细节。事情发生时我以为不重要的,都涌到记忆的门口。

  那天我走进教室时,感觉到了弥漫着的异样。特别是刚跨进门槛的那一步,学生们的目光似乎没来得及从某一点上移开,看得出他们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活动,努力镇静着,可脸上有一丝挂不住的紧张。我没有去想象他们的秘密,三年来彼此间的信任取代了怀疑。终于下课了,学生们一窝蜂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捧出一只鸟。他们强烈要求我帮助这只鸟,我有些犹疑,可还是答应了。

  鸟是一个学生在上学路上捡来的,鸟受了伤,一只脚瘸了,另一只脚站不长久,立会儿就倒下了。我给鸟找来一只废旧的纸鞋盒子,学生又拔了些草、树叶,一个学生不知从哪里给摘来些小野花,红色黄色紫色的,铺在盒子里。学生们围着说,鸟儿的家真美。

  那天阳光出奇的好,用得上“灿烂”一词。整整一个上午,我放弃了办公,就琢磨着这只鸟。我看着它,它也只是看着我。我们的眼神相遇时,我感到一种目光,咄咄逼人。它的眼睛虽然小,但瞳仁里能看见白色的亮点,看得到某件事物在它眼球上的影像。好几个同事不时地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逗一逗鸟儿。于是,鸟就东躲西藏地、瘸着一只腿在盒子里左窜右跳,有几次它很好强地使足力气蹦出了盒子,落到地上,躲在办公桌的角落里,不愿和大家见面。

  整整一个上午,我放弃了办公,陪伴着这只鸟。每到课间休息时,就会有大胆的三五个学生喊报告进办公室来看鸟儿,更多的学生只能围在门口,轰散了又聚拢了。换了平日有的同事早要叫嚷这群孩子的不是了,可他们也被这只鸟吸引了。

  这是只美丽的鸟。黄色的羽毛上点缀着其他颜色组合成的小点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四处乱瞧,闪烁着恐慌和好奇。学生们商量着怎样取个好听的名字,怎样准备中午的食物,争吵着它最喜欢吃的是什么,或者该成立一个班级养鸟小组。这就是孩子的天性,少了成人的那份冷淡,多些纯真和善良。

  下午,鸟儿看起来好了不少。它精神十足地站在盒子里,虽然腿一只高一只低,可伤痕看不大出来了。喂食物的学生向我叙述着他的发现和遇到的难题,我以为它会在学生的精心照顾下渐渐地好起来,可就在放学前的那段时间里,鸟儿卧倒了,不声不响,眼神散淡,失去了光采。我猜测着鸟儿的不幸,又幻想着它能侥幸地逃脱。前后变化的迅疾让我们手足无措,只剩下默默地等待。几个学生在一旁焦急地说不出话来,望望我又望望鸟儿。鸟儿生命的脆弱最终带给孩子们的是一种打击,鸟的死亡破灭了孩子们心中美丽的向往。

  这鸟,至今我叫不上名字。我以为它叫黄雀,可一位同事说它是白头翁,我没法去查证。直到它死去,我亲眼看着它抽搐着,完成生命中最后一秒的悸动,传递给我心灵极大的触动。孩子们找了花园的一处埋葬了鸟,以此来安慰内心的伤感。许久以来疏忽着身边生命存在是种幸福的我,从孩子们那里——获得某种意义,关爱另外的生命也是在关爱自己。

  【四】

  20XX年元旦。晚上。

  手机响了,先是振动,然后是音乐。

  你别再哭了,我说。

  人死不能复生,我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这是我说的第三句话,也是在那个长达二十分钟的电话中的最后一句话。我还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上面说到的这三句。

  这个电话与死亡有关。某个熟悉的人死了,电话告诉我一切,我讨厌电话。其实我一直很少也很害怕参加别人的葬礼,望着熟悉的面孔在黑白的影像中定格,知道他们匆匆离去后,就不再回来,压抑的气氛足以令人窒息。曾经读过一本叫《五色死亡》的散文集,里面记叙了各式各样的与死亡有关的人和事。不过他们都很遥远也被文字渲染得令人感觉死是美好的,竟然有这么多人和文字记念着。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意外的事情难以避免,许多的出乎意料总让人手足无措地心碎。

  刚刚接听完的长途电话,使得在元旦这个本应该高兴的节日添加了悲伤,简单宁静的心情顿时复杂悲痛起来。电话那头是我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他在电话里哭诉着一个噩耗,声音哽咽,仿佛什么在撕裂他的心。五天前,我在火车站送他去广东中山市,他弟弟因车祸躺在医院昏迷了两天,还没醒来。肇事司机逃走,线索几乎为零,那家台资工厂好歹出了一万多元医疗费,等待同学的一切是未卜的(弟弟的医药费、安葬事宜……)。我想不出这种灾难为什么要降临在他家里,本来经济拮据的家庭因此笼罩着更多的忧伤。彼此之间实在太熟悉了,想想再见不到一张孩子似的脸,电话这头的我好几次眼泪涌出眼眶,顺着黑色的话筒柄淌下来,晶莹、滚圆,着地就碎了。

  同学两次高考都是几分之差而被拒于大学门外,家庭条件差,供不起自费,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父母靠平时给镇建筑工程队做些砖瓦活挣点碎钱,弟弟初中毕业出去打工有五年了,五年间没有回过一次家。听说他干得挺有出息,当上了车间质检班班长,月薪有一千二百多元,每周六、日休息(这于靠体力打工已是不菲的待遇了)。同学和我见面后总会聊起他弟弟,现在他能够安心在家里自学电脑,动力和经济援助都来自弟弟。每月的汇款单都让他信心倍增,弟弟也以在外几年的阅历为兄长描绘着生活的美好蓝图。他还曾经谈到过一个计划,属于两兄弟的宏伟计划。可是,计划中所没有的情况出现了,—个没满二十岁、一个关心父母兄长、对未来充满希冀的生命,不经意间辗转于车轮之下,奔赴另一个世界。

  哀莫大于心死。我不能形容这悲哀有多大,但我感受到它已将同学一家,连同我重重围住,缓不过气来。仿佛看见一件昂贵的玉器“砰”地落在地上,无从收拾。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从没有呼吸心跳到脑电波消失,但我束手无策。

  “为什么,上天为什么不先拿走我的命。

  “我的亲弟弟,再也见不到他了。”

  同学的心一次次携带悲痛落向谷底,而我没有工具和材料,去修复他破碎的,被死亡的情愫缠绕得严严实实的心。这种修复只有他自己才能做到,把悲伤、痛苦抛弃在时间的角落,然后上路。

  人活着,不能因为生活中的变故而倒下,死者希冀生者的平安与辉煌,生者不能活在死者的影子里。我多么想安慰他,可那瞬间我的头脑也是闹哄哄的一片杂音,只有死亡两个字像吊在绳索上的铁环,来来回回地碰撞着。把“死亡”留给昨天。虽然活着曾经心碎,但不能心碎地活着。心碎只是生死场上的一支插曲,而不是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