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那方池塘散文(2)

时间:2021-08-31

  玩久了也有烦腻的时候,于是开始央求伙伴们教我游泳。那年代农村学校夏季的午休时间很长,大约有三个多小时。于是一帮孩子趁着老师午休,偷偷溜到水库边,甩掉裤子,鞋子,找一处水浅之处,几个同伴架着我一步步踏入水中,直到水没至脖颈时,他们突然撒手,泥鳅一样四散游开,只剩下我在水中挣扎。说来也怪,连续喝了三天池塘水之后,我居然也会游泳了。现在想起来好像那时候的塘水是可以喝的,也并没有给我带去什么疾病,反而让我留恋那种乡土的味道,一生难忘。会游泳了,就企求更刺激的冒险,开始一步步游向池塘深处。不到一个星期,我欢天喜地的喊叫声就会顺着水库,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地响彻起来。

  学会游泳后水库边上的菜地就遭殃了。那时村里派了一位老人看护菜地。午休时,一群光着屁股的孩童猫着腰,不顾杂草荆棘,爬上山坡,潜进菜地。一颗颗红艳欲滴的西红柿很快就像手榴弹一样被扔向水中。激起坡边的水鸭子一片喧闹和孩子们一阵阵紧张的心跳。若是被老人发现,也决计无甚大的麻烦,一个个滑溜溜泥鳅样的孩子就纷纷从崖畔上一跃跌入水中,一个猛子,便失去了影踪,只有零星的西红柿沉浮在水面,点缀着孩子们的欢乐,给大家的冒险行动增添了不少喜庆的色彩。

  后来,上学了,这里依然是上学,放学路上的必经之处。

  特别难忘的是放学后几个人躺在草坡上仰望蓝天,憧憬未来,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有时候因为学业不佳,这里就成为躲避家长责罚的极好的避难所。一阵抓青蛙,掏蚯蚓,找蝉蜕的玩乐,什么学习的事,家长的责备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水库岸边不仅给了我们小时候最适时的安慰,也是我们儿童时代最值得留恋的天下。

  身旁的儿子突然问道:“爸爸,明年夏天回来时,我可以到水库里游泳吗?”我沉吟片刻,缓缓地摇摇头,残忍地拒绝了他。我知道我的行为让他很失望,但可以有别的选择吗?我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我的做法是对是错。

  儿子的问题我只能淡淡地回答,污染太严重。看着身边的儿子为了几颗鞭炮就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他真相。他们这一代的确很可怜。我们的儿童时代在真山真水里生活过,真正地快乐过。他们比我们见识多,拥有的书籍多,电子产品多,却少了许多乐趣。当小学的他给我讲伊利亚特,阿克流斯,大流士,莎士比亚的时候,我很惊愕,我们那时最多只知道孙悟空和满世界的乱跑。

  一代人的传承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播,更多的还有那些载在记忆深处的让人留恋的乡愁和故乡文化的烙印。当文化转变为复印在纸上的标准答案后,他们肯定没有了逃课后神游天下的胆量和追求变化的勇气了。在游泳池里练习玩水的孩子怎会知道露天搏击的酣畅?

  我有我的传承,他们又怎么面对自己的后代呢?

  当越来越多的文化传承逐渐被电脑中的1,01,0所替代时,那些难得的载体却在一阵阵改造中从视线里消失。拿什么留给我们的后代?我们还能开心地告诉他们,我们有多么辉煌的过去?连我们自己都失去了崇拜的图腾,他们将拿什么相信我们呢?我们自己都不敢跳下水去再游个酣畅淋漓,难道他们不会像我们可怜他们一样可怜我们吗?

  城里的房子越来越高,游乐场所越来越豪华,孩子们的朋友却越来越少,将来还有谁会牵着他们的手带他们走进水中,教会他们游泳?带给他们快乐的除了试卷上的分数还有别的吗?

  我沉思着,想象着眼前水库的未来。看似清澈的水,村人怎么就不来戏水?

  记得暑假回家时村里大面积种植的黄瓜成熟,我带着孩子到隔壁串门。村人无甚招待孩子,随手拿了根黄瓜,我揶揄道:“怎么不给孩子拿个大一点,好看的?"对方嘿嘿一笑,指着角落里不起眼的一个篮子说:"这是留给自家吃的,绝对没有农药和化肥。”我愣了半天:“你们把用了农药和化肥的卖给我们城里的人吃啊?!”农村人是实在的,道出:“没有化肥农药的黄瓜长得不好看的,菜贩子们不收,价格也低,那其实才是你们叫的绿色蔬菜呢!”我无语良久。

  看来我的乡愁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分成施了肥的和纯天然的了吧!

  那么这眼前的水库是不是也和我们的下一代,地里的黄瓜一样是急功近利的产物?我真不愿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怎么会污染呢?那时候的水明明是可以打回家盛在水缸里喝的!生活中也绝对离不开的。

  那一方养人的天地,随着我逐渐长大,水库也成为了我一个惯常的劳作之所。家中牲畜饮水,大件物品的洗涤在当时都是要去水库才能完成的。

  记得最常做的家务就是淘洗小麦。

  农村人做法是把从粮仓里取出的小麦装入竹篮,挑至水边,慢慢浸入水中,再快速摇摆竹篮,让小麦中的空壳,尘土一点点漂渗到水中。如此几次,淘洗干净后的麦子再被倒在蔑席子上晾晒,直至干透后送至磨坊碾磨成粉,晚上一家人就可以吃到香甜可口的馒头了。

  整个过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光着脚站在水中,任小鱼儿啄着脚趾,看着大些的鱼儿抢食麦粒的惬意景象了。把竹篮缓缓沉入水中,一群贪食的鱼儿们会不邀自来,纷涌在竹篮四周,胆大的不时游入篮中觅食,这时,淘麦人只要眼疾手快,突然把篮子从水中拎出,一定收获颇丰,一解多日不见腥荤的馋虫了。

  那些年的水滋润了大家的生活,也和村庄的命运连在一起。

  还记得全村人集体和水库相关的几个情景。

  第一次时我大约六七岁的样子。那年天旱了很久,平常吃水的井已经打不出水来了,村旁的河流也干涸了很久。于是大家就把目光转向了水库,约有一个星期,全村的人、畜、庄稼饮用水,灌溉水都来自于水库,导致水库的水位内急剧下降,村里人都在担心的时候,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却大大地开心了一次。

  那时的水大约下降到了成人的肚脐附近,水库里大鱼儿游动时的背鳍时刻都清晰可见,于是有几个好事的,跃入池中,三五下就捉到一条大鱼。消息一传开,全村的人都由抗旱转为了捕鱼。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被甩上坡岸,在草丛里杂乱地蹦跳,孩子们雀跃着扑上去。整个场面蔚为壮观,大人们在水里捕鱼,孩子们在岸上捕鱼,一副热闹的景象。后来村子里统一了行动,把大家捕获的鱼进行了分配。一时间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飘起了鱼汤的鲜香。那年父亲穿着皮裤,怀抱一只巨大鲤鱼的画面一直在脑海里保存至今。  第二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兴修水利工程。乡里要把我们村树立为农业灌溉示范区。于是水库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既是鱼塘也担负起灌溉区的蓄水调节池。要先抽掉水,在临近灌溉管道的地方筑造水泥阀,于是很快,全村人集体捕鱼的盛况再次得以演绎,池塘里的鱼也再次成为了各家各户餐桌上的佳肴。与此同时村里也专门派人清理了水库里多年的淤泥,在一片改革的春风中,村子和水库都换发出了新的生命。从此这一方黄土地彻底告别了靠天吃饭的窘相,成为了旱涝保收的良田。这些都仰仗于水库对灌溉水量的调节作用。

  后来我家承包了水库的管理权。于是爷爷和我就俨然成了这里的主人,平素大家浆洗衣物,牲畜饮水依旧,但只要有人拿着鱼竿前来钓鱼,哼,肯定不行。家里每年专门放养鱼苗,爷爷说要给后代一个鱼虾满池的水库,于是就再也没见过集体捕捞的场面了。后来爷爷去世,我离家读书,家里人手不够,就归还了承包权。后来听父亲说,水库几易其手,再后来就不知道归谁管理了。

  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城里的休闲族们也纷至沓来,只要交上几元或几十元就能支开小木凳,架起鱼竿,消磨掉一天的功夫了。

  现在再去看池塘,却再也不见了当年满塘鸭鹅“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景象和“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的动人场面了。

  到家许久了,儿子刚才的问题还盘桓在心头。

  水库还是那个水库,对于她的怀念还是丝丝牵绊,那些融入记忆和骨子里的岁月是无法抹去的。

  怀念她四季鲜明的个性。春季由黄转青的山坡和槐花满树的温馨蕴育了生长的气息。夏季里火热朝天,畅游其间的惬意与自由。秋季鱼虾满塘,四周硕果累累,崖畔上满园菜香。冬日里皑皑白雪下的冰场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怀念她“山色空蒙雨亦奇”的那种朦胧可爱,怀念她夕阳西下“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悠远意境,更怀念她月色静寂中倒映其中的玉盘和几点星光,几声虫鸣的浪漫。

  水库作为以前交流、集散、相聚的重要场所,现在她的功能已经丧失殆尽。每年,像我这样从外地归来的游子们还会如约到这里安抚自己积蓄已久的思乡愁绪。只是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孩子们大呼小叫相互召唤的嬉闹声,那些洗衣的主妇们棒槌锤出的韵律节奏也随风逝去了很久,坡岸上花草和槐树的花香与繁茂也随着岁月的冬去春来散尽了妩媚,取而代之的是别的观赏植物。社会不断发展,水库的功能也日新月异。

  对于那些青春已逝,远在他乡的归人,池塘的水不再是那时的水,池塘的景也不再是思念中当年的模样。

  物是人非,除了探望家人,难道真的会泯了让人留恋的希冀吗?

  我永远希望答案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