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天成杂文随笔(3)

时间:2021-08-31

【六】

  很快,便到了出嫁这天,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因着大梁的规矩,出嫁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落葵已经数日没见到陆恒了。

  林家提前两天布置好了院子,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色的双喜贴的满院子都是,远近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知道落葵要嫁到侯府去了,都提前送来了礼。弟弟林平海和一群小孩子难得穿的干干净净,老老实实地坐在院子里吃糖,没搞出什么幺蛾子。

  侯府送来了崭新的嫁衣,光亮顺滑的丝绸做底,绣了龙凤呈祥的花纹,一身镶金戴玉,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穿在身上更觉得累。黄金质地的凤冠更是压得落葵抬不起头来,只能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一群喜婆伺候着。

  喜娘用五色棉纱线为落葵绞去脸上汗毛,俗称"开面",落葵疼得嗷嗷叫,惹得一屋子女人笑成一团。

  因着林家在京郊,晌午的时候迎亲的队伍便过来了,门外噼里啪啦地响起一阵鞭炮声。落葵端庄地坐在自己的闺房,有一种马上要奔赴战场的感觉,心中一片慌乱。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做过的那个梦来,慌忙检查了身上的嫁衣,还好,衣服虽然繁琐,但不至于让她迈不开腿。

  新郎来了,喜娘给落葵盖上红盖头,屋子里也顿时热闹起来,大家都堵着房门讨红包,陆侯府出手大方,着实让这些小姑娘狠敲了一笔。

  成亲的礼节虽然复杂,但都没落葵什么事,她被人牵着,转手交给父亲,最后引上了轿子。外面放起了鞭炮,人声鼎沸的,落葵悄悄掀起盖头的一角往外瞄了一眼。

  小小的院子里站满了人,父亲的一些学生也都过来凑热闹。因为是正午,日头有些毒辣,人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显得格外喜庆。落葵也热,但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她忍了。

  轿子先绕城一圈,临近黄昏才落到侯府,落葵从前只远远看过一次,轿子停下来的时候心中忐忑不已。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将手伸进轿子,抓住落葵的袖子拉了三下,落葵便起身下轿。

  轿子下面放了一只漆的木制"马鞍子",落葵踩上去,紧接着走上红毡。

  一位妇人将同心结塞到她手里,落葵牵着,另一端,是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落葵任那人将自己带进大厅。

  站定之后,有人喊:“吉时已到,昏礼开始!一拜天地!”

  落葵屈膝跪下,紧接着陆恒也跪下。有个说法,拜堂的时候谁先跪下以后就能管住配偶。落葵心知陆恒这是有意让自己高兴,心下感动不已。

  “二拜高堂!”

  落葵转过身,她看不到,但是知道自己面前坐的就是侯夫人和素未谋面的侯爷,以后她也是这家的人了。

  “夫妻对拜!”

  落葵从盖头下边瞥见了陆恒大红的喜服,白玉般的手,她心下娇羞又雀跃。

  “送入洞房!”

  礼成了!

  拜天地,入洞房。每一步都走的四平八稳,但是那颗躁动的心却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落葵从二人初见时的一幕幕开始回想,京报上乱七八糟的新闻,烹茶时那人抛过来的媚眼,一起回家时的悸动,桩桩件件,以锣鼓的敲打声为背景,在她的脑海中飞快浮现,最后停留在此刻。

【七】

  落葵在洞房里等的肚子咕咕叫,偷偷吃了两块糕点后,才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只听一醉醺的声音传来:“没想到啊陆世子,那日你随手一指的姑娘,竟然真的跟你成亲了,亏我们还打赌说你是一时兴起,白白输了一只金丝珐琅瓶。”

  陆恒是新郎,被人灌了不少酒,脚步虚浮,大着舌头道:“我也没想到,十二岁我就决定要娶一个平民家的姑娘了,这一天来的可真快啊。”

  “我们几人自诩京城第一纨绔天团,没想到陆公子你自小就有这等志向。”

  陆恒嗤笑:“你们几个懂什么,我纨绔那是因为我只能是个纨绔啊。”

  “陆世子你在说什么呢?”

  “……啊?我说什么了。”

  随即,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些人已然酩酊大醉,吵着闹着要进来闹洞房。随即房门打开,陆恒走进去关上门,“抱歉了各位,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新娘坐在喜床上,陆恒一步一步走近,拿起一旁的金杆正准备挑盖头,落葵却突然自己把盖头掀开了。

  大喜的日子,落葵打扮得比往日美艳许多,一双杏眼却含着微怒。

  “娘子……”陆恒痴痴地看着落葵,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的脸。

  落葵却起身避过了他的手,桌子上摆着两杯酒,落葵却没了先前拜堂时的心情。

  “世子,民女有一疑问可否请世子大人解惑?”

  陆恒累了一天,好不容易走完了礼节,现在满脑子的软玉温香,恨不能立刻相拥而眠,搞不清落葵这是怎么了。

  “你讲。”

  “世子说自己十二岁起就决定要娶一个平民家的女儿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时候说过?”

  “请世子不要装傻。”落葵煎熬着,她搞不清楚陆恒到底是为什么才和自己成亲,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陆恒到底爱不爱自己。陆恒向自己家提亲,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她是不是做了别人的替身,一时间种种疑问涌上心头,落葵觉得呼吸不畅。

  “唉。”见糊弄不过去,陆恒叹了一口气,酒也醒了,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

  “落葵,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唯一。我陆恒今生今世都不会纳妾,所以,我希望你听到接下来的话不要生气。”陆恒的声音低沉干净。

  落葵不止一次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到承诺,还没有听到原因,她就忍不住想要原谅了。

  “你说吧,我听着。”

  陆恒走过去,牵过落葵的手,和她坐到椅子上。

  “我曾经有过几个兄姐,你应该知道吧。”

  落葵点头,这件事不是秘密,永安侯子嗣稀薄,侯夫人和几个小妾都曾经小产过,就算孩子生下来也会夭折。陆恒命硬,也被娇惯着,是以成了京城有名的纨绔。

  “我小时候以为是我爹命太硬所以才没有子孙满堂的福分,直到一次我爹的一个妾室有了身孕,当时都五个多月了,皇上赐了许多东西,其中有一盒熏香,说是安神保胎的。谁曾想三五天之后那妾室就小产了,大夫说是接触了凉寒之物,父亲下令让人去搜,那熏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落葵没想到在堂堂的侯府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陆恒的意思,便是皇帝不想陆家子嗣康盛了,也只有皇帝敢在熏香里掺东西,这陆家定是有皇帝的眼线了。

  “陆恒,你平安活到现在,真是万幸。”落葵没见过这样神情严肃的陆恒,只觉得万分心疼。万一当初陆恒也遭遇了不测,陆府怕不是就要绝后了。

  “我娘是在边疆生我的,当时我爹在边境战事告急,我娘熟读兵书,便悄悄赶到前线帮忙。我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所以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跟着我爹在西北吃沙子。后来进京了,皇上召见我,问我的志向,我说我志在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得到了皇上的大加赞赏。我小时候有几分才气,也嘚瑟,喜欢臭显摆,所以那会儿引了不少女孩子跟在后面玩耍。当时年少轻狂,落葵你不要生气。”

  落葵哭笑不得,年少的时候谁没几分傲气,这没什么可指责的,“我不生气,你说。”

  “我十二岁那年,就是刚刚给你说的妾室小产的那一年,突然得了一场怪病,高烧不止,请了宫中的御医都没得治。当时恰好有一云游至此的道士,说我是被人下了降头,做了一场法事,并扬言要我出家,这才好了。那个时候我隐隐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病好了之后便养精蓄锐,收敛了许多。”

  落葵点点头,她一直以为天之骄子的陆恒从小便享受着荣华富贵,不知人间疾苦,没想到这人多次险象环生,能长这么大实属不易。她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皇室秘辛,权利倾轧,离她渔樵耕读的生活实在太远,即便亲耳听到,也觉得像是雾里看花,朦胧而不真切。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祖辈随太祖皇帝四处征战才有了大梁今日的版图,我父亲为了大梁鞠躬尽瘁镇守边疆才有了百姓的安居乐业,但是我这个皇帝表哥,并不想我也像父亲一样。他希望我只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老老实实待在京城。”

  “陆恒,你别说了,我懂了。”功高震主,这个词足以让帝王动杀心,不管陆家为大梁做过多少,在皇帝眼中他们就是一群随时会反咬主人的豺狼,只有养废了小的,才能让他安心吃下一顿饭。

  陆恒这么多年,在北京城被当做笑柄也是实属无奈。堂堂七尺男儿,空有报国之心,却只能饮酒寻欢扮作纨绔。那些对他满腔倾慕的大家闺秀,从一开始就没有后续的可能,陆恒此生,注定只能娶一个平民女子才能保一家平安。

  落葵觉得,比起陆恒,自己纠结的东西都太过矫情了。不管陆恒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和她成亲,他们最终走到一起了,从此相濡以沫荣辱与共,没有必要非得寻根问底。

  “落葵,只有你,你要信我。那天,我在画舫和人胡闹了一宿,天光大亮的时候,听到有人的笑声传来,当时整个画舫的人都在饮酒寻欢,琵琶声那么响,那个笑声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往窗外一看,一眼就看到了你。你当时穿了一件白衣裳,坐在小船上和一个小丫头互相泼水,摘一朵荷花,采一片莲叶,我就想,我得和你成亲。我这人这么多年没奢求过什么,但是那一刻起,我就觉得,除了你谁都不行,我应该和你成亲。”

  落葵觉得这人说话挺流氓,什么非你不可,怪臊得慌。她端起桌子上的酒杯,粲然一笑,道:“还有最后一步,喝了这合卺酒,婚礼才算完成。”

  陆恒接过杯子,与落葵手腕相交,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落葵眼中盈满了欢喜。陆恒坏笑:“不,还没完,我们还没有洞房呢。”说完,抱起落葵,往喜床上一放,正准备扑上去,落葵却“哎呀”一声叫出来。

  拉开被子一看,原来是一床的枣子花生桂圆,寓意早生贵子。陆恒大手一挥,枣子花生撒了一地,落葵拦他:“明天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陆恒被她一羞,不知为何脸红起来。他本就生的面如白玉,脸红起来像块成色极好的鸡血石。落葵没见过这样的陆恒,觉得新奇,与他对视半晌,脸蛋儿也红彤彤,最后往床里挪了挪,小声说:“快上来吧。”

  陆恒紧张的同手同脚爬上床。

  纱帐落下,夜还很长。【八】

  次日清早,陆恒的新房门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打开,陆侯爷和侯夫人在正房等着儿媳敬茶等的都出了汗。

  陆侯爷感叹道:“这才刚成亲就这般不像话,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侯夫人倒是希望那两人晚一点来才好,对侯爷的抱怨嗤之以鼻:“你还嘲笑儿子,当初你自己成亲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我倒想他俩来晚些,说不定明年我就能抱上孙子了!”

  一众小妾听了这话纷纷笑了起来,陆侯爷脸上有些挂不住,道:“你就知道跟我抬杠,陆恒在家这些年也不见你好好教育!”

  侯夫人正想跟这个老头子论个长短,却听到脚步声传来,陆恒牵着落葵的手进了门。一众长辈慌忙端起架子,一本正经起来。新婚夫妇穿着喜庆,具是容貌端正举止有礼,一眼看去好一对璧人。

  陆恒人高马大往那一杵,落葵明明也不矮,站在他旁边生生被衬托的娇小可怜,眼下一片发青,一张小脸苍白不已。

  侯爷本想发作一番立立规矩,看到自己的新儿媳满脸受了欺负的小模样,便再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落葵依照规矩一一改口,敬茶,收了好些红包。到侯夫人这儿,除了红包还给了她一把玉石簪子,上等的好玉,触手生温,价值连城。

  侯夫人直言:“这是老陆家家传的宝贝,虽然在玉石中不是最顶尖的,但是到陆恒这儿也已经传了多代了。今天你行了礼,便是我们陆家的人,以后和陆恒好好过日子,莫要置气,早早给我们添个孙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没什么遗憾了。”

  落葵含羞点头,陆恒揽过她,道:“放心吧娘,我和落葵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定然会和和美美,白头偕老的。”

  侯夫人眉毛一挑:“我还没说什么就护成这样,这以后时间久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老侯爷听了这话不大开心,梗着脖子和发妻吵:“你刚刚嫌我抱怨,怎么这会儿自己找儿媳的不是了?”

  “我说你个老头子,大喜的日子抬什么杠啊。”

  一家人哄堂大笑起来,最后侯夫人做了总结:“我们陆恒和落葵是佳偶天成,注定的一对儿!”

【九】

  京城里有这么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说曾经的永安侯世子是个游戏花丛的纨绔,但是有一天,这么个纨绔突然间对一个平民的女子一见钟情非卿不娶,更神奇的是,两个人后来真的成亲了。从那之后,这位纨绔世子就像转性了一般,不再游戏花丛,甚至一生都没有纳妾,带着他的平民夫人寄情山水,吟诗作对,由此发现自己还是个文才,还写了不少流传后世的佳作。

  这位永安侯世子后来袭爵,永安侯由世代武将变成了文臣,虽然没能位极人臣,但一生自由自在富贵安康,他的两个儿子也像爹爹一样,成为了后世有名的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