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恕散文随笔(2)

时间:2021-08-31

  四小时之后,大约是半夜以后两点钟的时候,有人疯狂地敲我的房门。敲门的是那个年轻看护,她脸色苍白,神情慌张,结结巴巴地说道:“医生,医生,请你快来。”

  她在孩子的床前睡着了,醒来时发现那根通气的管子业已阻塞。随时疏通这根薄薄的管子,使之不要阻塞,原是看护的责任,她没有依着我的吩咐,一时糊涂,就造成一个意外的灾祸,也是她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到病房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死了。除了神仙就绝没有挽救的办法。

  不必要地故意浪费人类的生命,使我万分恼恨。尤其我可贵的成绩,被她的疏忽给完全破坏了。我的愤怒达到了白热之点。她的事业当然是完了。我要报告卫生局,她就会被医院除名,同时她所属的那个看护团体也会把她除名。

  当晚我写好了报告书,把她喊来,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语音之中充满了愤怒。

  她一声不响地听着。她是一个十九岁的卫尔斯乡野姑娘,瘦弱而笨拙,脸上的肌肉慌张得微微发抖。原是营养不良而有贫血的病症,此时羞愧悲愁,几乎是一半晕去了。

  她当然可以用工作过度疲劳等借口,为自己辩白,但她一声不响,使我追着问她道:“你没有话说吗?”

  她脸色惨白地摇摇头,突然讷讷地说道:“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吃了一惊,因为我自始至终没有想到这个念头。我唯一的想法是要她偿还她的过失。我瞧了她一眼,命令她走出去。我在报告上签了名,封好封套。

  那一夜,我奇怪得心神非常不安。“再给我一个机会”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回荡不散;而且这声音好像告诉我,我的公道,以及世界上任何的所谓公道,都不过是原始的一种复仇欲望而已。我自己愤怒地对自己说,切勿做一个呆子。  第二天早晨,我在信件架子上,把那个报告拿起撕得粉碎。

  以上所述,那是二十年以前的故事。这位犯了重大过失的姑娘,在卫尔斯已是儿女绕膝,成了一个大家庭的主妇。她的服务与热心已经成了一种模范。就在一星期前,我接到她的一张照片,她已届中年的模样,穿着主妇的服饰,在一个防空洞里,四周围绕着若干小孩。她的形容很有些疲劳与倦怠,但孩子们都用一种信赖与爱恋的目光看着她。

  “饶恕我们,饶恕我们的罪过,正像我们饶恕那些对我们犯过罪的人一样。”这个简单的报告,实行起来并不容易。但即使在尘世的生活中,还是有它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