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随笔(2)

时间:2021-08-31

  在这种强烈的反差中,我渐渐开始由外而内地乡土化了。远在北京的妞妞说,“妈妈,你在乡下返璞归真了吧?”我答,“当然,我早已返璞归真,从内到外充满了乡土气息。”连村里的狗,也成了我的朋友。没有什么是改不了忘不掉的,除了自己不想改不想忘。

  我常一个人散步,喜欢安静,喜欢这自在天地,任我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四处随意乱走。我沿着河边走,一忽儿在河左岸,一忽儿又跳到河右岸。那能叫河吗?充其量是一条小河沟,在村委对面山脚下布满砾石的空旷河道里,不足两米宽的河面闪着鳞鳞波光清清浅浅蜿蜒着淌向远方。他们不是说河里有很多鱼可以捉的吗,我倒是在这河里见过鱼,一条两条,小得可怜,怎么下手去捉。河流是时间的故事,以前我就这么写过。它在带走一些东西的同时,又会带来另一些东西。这是永恒的规律。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所喜爱的王小波先生还说过,“没有一种生活方式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因此,每一种生活经历都可看成是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处于果壳中的宇宙,一切都显得无可抗拒。你选择了,就要承受;而不选择也即是选择,谁也无法逃避,除非用死亡来终结时间。“只活一次,等于未曾活过”,这话谁说的?我想不起来,但觉这话太残忍。在夕阳璀璨的光芒里,难道我未曾活过吗?

  玛岗从我生活中的一个可能性慢慢变成了必然性。习惯了从村委院子的厕所后窗去看那一片油绿的麦田,习惯了夜晚山峦上的星空如此静穆深沉,习惯了村民走过村委时进来打招呼的那一口日喀则方言。

  玛岗海拔高,慢性缺氧使我吃下了大把的丹参滴丸,喝下了几大包红景天,把以前驻村工作队留下的两小瓶旅游用氧也吸光了。我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体能再决定每天的活动量。一早一晚风奇大,有时得憋着等风小了再上厕所。到高海拔地区驻过村的人都知道,上厕所风太大是什么概念——扔下去的手纸会飘上来贴着屁股,这只是其一。上厕所变得多好玩呀,像打仗,得瞅准战机。再说说水的问题。我们喝的水是从山上淌下来的地表水,经常有泥沙杂质等沉淀物,有一次还从水里发现了一条小鱼儿。有一天村支书多吉兴冲冲来村委说,趁着夏天天气好,干脆把全村的饮水渠再修修吧。我们早有这样的想法,用水问题解决了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于是第二天就随他一起去山上找水源。水源在半山腰海拔接近五千米的地方找到了,是从山里涌出的一个泉眼,水质清澈透亮。多吉说,这泉眼冬天不结冰,夏天水又清凉干净。他对这村子太熟悉了,村前村后一草一木他都了解。我们当即同意把这个泉眼作为饮水水源,开挖水渠,埋设水管。村里来了一队人马,用了整天时间,算是把这件事办了。那天下午天气陡然变化,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天上风卷残云,眼看要下雨了。队里驾驶员的那把大伞被狂风吹下了山,我们两个女队员也提前撤离了劳动场地,被狂乱的山风一口气“刮”回到村委。玛岗村果然是个小气候,天气变幻无常,遇到打雷下雨天经常停电,停了电我就和同住一屋的女队员胡吹海侃地神聊,她讲的鬼故事一次也没吓住我。

  在村里呆得久了,遇上和外人谈村里的事,动不动就来个“我们村”,“我们村”变成了口头禅。我在我们村里的时间其实前后也就几个月,但感觉上仿佛天长地久。记得初来时,村前一片青稞地。我戴着遮阳帽和无缝头巾,像个外地游客一样成天游荡在那片地里。除了看书,忍不住就想去检阅门前这一亩三分地。走近了看,农田里有青稞,还有油菜和饲草。到了七月,油菜花渐次全部开放。放眼看去,一片一片蛾黄铺展在天下。我躺倒在田边的青草地里,眼望着蓝天,嗅着这芬芳的空气,身心都醉了。我盼着整个夏天都这样,有油菜花,有草场上各种颜色的细碎的野花,喜鹊飞来喳喳叫,戴胜鸟在路边草丛里找食吃,秋天不要来,冬天更不要来。这是多么孩子气的想法。到了九月底,庄稼就由绿转黄,要成熟了。我也忘了夏天时的想法,和队员商量去参加村民的秋收。秋收一定是一件好玩的事,就像小时候在地区,去收割完的农田里拾麦穗,捉蚱蜢。队里的驾驶员说,“你们两个这么瘦小,去割青稞行吗?”我们俩异口同声回答说,“行!当然行!”然后我们就穿上劳动服去地里了。太阳老大,青稞金黄,如果梵高能画下这一切就好了,我劳动到极累时开始幻想。弯腰,曲膝,一手捉住青稞杆一手挥镰刀,这简单的动作无限重复下去,我快晕倒在地里了。脸上烧灼得厉害,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滴。我眨巴着眼睛看世界,整个世界都变得金灿灿的。女队员动情地说,“原来秋收这么累,老百姓真是不容易,我以后再也不浪费一颗粮食了。”是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料料皆辛苦。”我们的老先人早就教我们爱惜民力物力,珍惜一切当珍惜的东西。

  我的两只手臂完好。驻村结束走的那天,我还用这双手臂接住了青稞酒,接住了洁白的哈达。也许我是忘了断臂这个任务,这要怪玛岗村,它在海拔接近四千五百米的地方,以一种审视和爱悦的姿态看着我,我一激动就忘了。离开玛岗村以后,时常会想起它来。我在梦里也遇见过它,它是清冷的晨风,是小房子里升起的牛粪炉子中的火苗,是我孤独失意时远方来的一个问候电话。我喜欢小李飞刀艺术化的生活,但我情知自己生活在现实中,一步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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