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与柳色》不徐不疾,不温不火,如话家常,娓娓道来,感叹于作者敏锐的洞察力和独到的见解,一篇令人回味无穷的绝妙解析,值得细细品茗。
草色淡绿,柳色深青。草色与柳色,同属草木之色,都是生命的色彩。唐代文章大家韩愈有句著名的诗,叫做“草色遥看近却无”。按照习惯和常识,观察事物理应是越近越清晰、越远越模糊。“草色”,早春二月的草色,即便是再淡,达到了人们所谓的“淡之极”,但它毕竟也是客观的存在,可在诗人的笔下,却怎么就成了“遥看近却无”呢?
读大诗人苏东坡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观山,横看是一条岭,侧看便为一座峰,而且,从远处、从近处、从高处、从低处,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山又会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和姿态。世间万物,变与不变都是相对的。
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会知道,“遥看”近乎是一种平视,它视野开阔,所看到的是一个面。一千一百九十多年前,时任吏部侍郎的韩愈,走在京都长安的大街上,远远地望去,他看到的“草色”就应该是一个面,这个面是由小草露出地面的部分所形成的,它可以看做是草芽的集合体。
细雨迷蒙,平铺似的眼光看过去,远处的小草仿佛连成了线、汇成了片,那点点滴滴、极淡极淡的草色,便演绎成了一抹生命的新绿。这种新生的淡绿色,淡雅稚嫩,新颖别致,极富吸引力。大好春光,新鲜的诱惑是难以拒绝的,大诗人一旦走近了它,遥看立马就变成了近观,平视也就成了俯视了。初春,刚刚露出头来的小草,像针尖、麦芒似的,极细、极小,那色彩犹如温润的玉石似的极浅、极淡。稀稀疏疏的草芽,空空落落的大地,低头看去,诗人先前所见到的那抹生命的新绿,仿佛一下子从眼前消遁了,甚至连小草也难觅了踪迹。
充满神奇的大自然,一切都是这般的美妙。草色的从有到无,似乎就在诗人的从远到近的来去之间,而且这变化就发生在诗人的视线之下。小草,它像个顽皮的孩子,在和风细雨里给人玩起了有趣的“捉迷藏”。远远看去,明明还是一片淡绿,可走近它却杳无音讯、渺无踪迹了。这或许正是“早春”草色的妙处,它妙就妙在给人以奇特的视觉感。
曾有人拿它和王维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来比较,说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对此,我却不以为然。“江流天地外”,江水无论如何的“流”,也不至于流到天地之外的,之所以这样说,这明显是受人们视野的限制。其实,“天地外”,不是别处,它就在作者的心中。“山色”模模糊糊、若有若无。“有”和“无”都是一种极限,这“中”字就在这两极之间。说白了,也是在诗人的想象之中。这内和外、有和无,都与诗人的观察角度无关,而是诗人心中的一种禅意,是一种自然山水的内化而已。
如果分析开来,在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一诗中,“草色遥看近却无”原本是有背景的,它的背景便是该诗开头的那句“天街小雨润如酥”。“天街”据说是唐朝长安城的南大街——朱雀大街。这大街是诗人行走的路线,也是景物得以铺展的空间。“小雨”即细雨,风斜斜,雨细细,密密麻麻,丝丝缕缕。按照朱自清先生《春》一文中所说“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润如酥”,一个“润”字模拟出了“小雨”的质地,给人以光滑洁净之感。它不但状写了早春雨水的细腻与温润的特点,也为后面“草色”的描写做了极富情味的铺垫。“如酥”是作者的想象,“酥”是一种奶酪。在这里,它不单单是指早春“小雨”的形和色,也暗含着孕育和营养的意味,它很容易让我们想起杜甫《春夜喜雨》中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我们常说“大地回春”,可“春”从何处而来?“春”,首先表现为一种“气”。春气萌动,阳气上升,阴气下降,暖湿之气流动,干冷之气退缩,这就形成了“春风”,春风在古诗中大多称为“东风”。古老的文化认为,“东方甲乙木”,“木”的最大特点便是生长。春寒料峭,阳气遇冷,液化为水,春风化雨,遂成为“春雨”。“二十四节气”中就有个“雨水”节气,它是紧跟在“立春”之后的。春乃阴阳易合,阴阳转换。大地的由寒变暖、由干变湿,生命才渐渐地绽放出那抹绿色,而色彩的由淡变浓、由浅加深,也是一个转变化合的过程。大诗人韩愈正是抓住了“早春”这一特定的时间,将春雨草色写得既形象而又灵动。
草色的从无到有、从浅到深,要说本是自然界的一个变化过程,而诗人偏偏从观察的角度,把这一过程逆转,这不但给人以美的享受,而且独具创新,赋予了“草色”以深刻的哲理和无穷的妙趣。在该诗中,对“早春”怀有热爱之情的韩愈,把这种细雨滋润下独特的“遥看近却无”的“草色”,盛赞为“最是一年春好处”。
春是一年的开端,是新年伊始。春天是温暖的象征,春天代表着希望。“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这是我国现代散文家朱自清先生对春天的呐喊与呼唤。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宵一刻值万金。英国大诗人拜伦的一句“冬天已经过去,春天还会远吗?”表达了多少人对春天的盼望和希冀。
古往今来,歌颂春天的比比皆是,但把“早春”看作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春景者,并不多见。在写眼前之景的时候,韩愈老先生虽然用墨不多,但他却抓住了人们不易觉察的早春草色,从“润如酥”的小雨的烘托,到正面写“遥看近却无”的奇妙,无不给人以新颖独特之感。然而说到“最”,没有比较则无鉴别。于是,诗人由草色又联想到了“柳色”,将早春的“草色”和晚春“柳色”构成了强烈的对比。
“绝胜烟柳满皇都”,一个“绝”字,表现了诗人充满自信,它和前面的“最”字形成了呼应。“绝”是“断绝,无一处”,也就是“完完全全”的意思。“烟柳”即柳如烟,它是说长满碧绿的叶子远远望去茂盛得好像一片烟雾的柳树。不用说,这应该是指暮春或晚春的情景。“满”除了形势盛大之外,我想还有“拥挤、过分”之意。过犹不及,“烟柳”满眼的深青色,它哪里会有早春“草色遥看近却无”寻觅而不得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