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东美文摘抄(3)

时间:2021-08-31

  早晨起来,小娴感觉自己病了,头重脚轻,浑身疼困,一天的课都是撑着上的。下了课,免不了要和老陈打个照面,一看到老陈,她就觉得恶心,想吐。心里盘算着这学期一结束,就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支教时间是一年,她半年也挨不下去了。这个小山村并非她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也会发生些偷鸡摸狗的事,她干吗要留在这里疗伤呢。眼不见为净,她走了,他们爱怎么就怎么去。可不管她怎么想,心里那块石头就是放不下,老想着老陈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一个不娶,一个未嫁,合到一块儿过不好吗?不就是个结婚吗,结个婚能把你们累死?她真的很想找老陈谈谈,可每次就要开口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又把话咽回去了。

  于是,日子只能这么别别扭扭地过下去。

  二

  转眼就是深秋。

  老陈也忙活起来了,一有空儿就赶着车去拉水,看得出他想在冬季来临前多攒点水。据说每年都是如此。伙房里不光有一口大瓮,还有一个大水仓,能存不少水。

  这个周末,小娴原打算回城看看,却错过了车,心里闷得慌,不知该怎么打发时光。窗外,老陈正忙着套车,看那样又是要去拉水了,她迟疑了一下,也出了门,想跟着去看看。在鹰嘴东呆了两个多月了,她还不知道在哪里拉水呢。老陈疑惑地看着她,来回得小半天呢,你走得动吗?小娴心里来了气,怎么走不动?长腿就是为了走路的嘛。老陈看了一眼她的鞋,又让她回去把高跟鞋换了,说这走不了路。小娴懒得听他聒噪,前边先走了。老陈不再吭声。

  走着走着,小娴就落到了后边。几乎一直行进在山沟里,七拐八弯的,越走越觉得艰难,走一段路她就得停下来,靠着树干或坐在石头上抖落灌进鞋里的沙子。总算到了目的地。抬眼看去,那边的坡梁下蹲着几个人,可能是在等水吧。看到老陈过来,就有人招呼,老陈闷闷地点点头,停了车也蹲在旁边等。有人让他先来。老陈摆摆手,意思是不急,蹲在那里抽烟。排上行了,老陈才蹲到小坑边舀水。

  是一眼泉,水从泉眼里冒出,聚在边上的小石坑里。石坑蓄满了水,老陈便用一个小缸子往瓢里舀,舀满一瓢,水坑便见了底。老陈就继续吸烟,看着石坑满了,再舀,水桶满了,再倒进水罐里。瞅着那坑,看着泉水一点点地渗出,小娴忽然觉得有些内疚,对不住老陈,怪不得他一看到她用水就神经兮兮的,原来这样啊。

  水罐满了,老陈看了她一眼,便赶着车往村子里走。

  曲里拐弯的山沟,又拉了满满一罐水,逢着上坡,驴使劲,老陈也跟着使劲,脸憋得红红的。小娴也想帮忙,脚下的鞋却不听话,走着走着又落在后面了。每上了坡,老陈就停下来抽支烟,歇缓一阵子。

  “这些年您就这么过来的?”小娴搭讪说。

  “不这么过,还能咋过?”老陈淡淡地一笑。

  “就不打算成个家吗?”

  “你是不是听到啥了?”

  “没、没有呀。”小娴摇摇头。

  “肯定是,肯定是听到啥了。”老陈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向远处的山峦去了,“我自然也想成个家,可到了这个年纪,都五十多了,又没啥积蓄,谁肯嫁给我呢?”

  “那个李焕梅不是对你挺好的吗?”小娴拭探着问。

  “李焕梅?”老陈盯着她,脸突然涨红了,“你该叫她梅姨。”

  小娴心里就直骂自己,怎么能这样不小心呢。一路上,不管她怎么赔笑,怎么讨好着说话,老陈那张脸始终绷得紧紧的。小娴就觉得委屈,至于吗,犯得着这样死阴着个脸吗?不就是提了提她的名字嘛。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爱怎么就怎么吧,她心里对自己说。

  回了学校,看到那个女人又来了。

  这几天,那个女人好像来得很勤,来给老陈做饭,拆洗行李,宿舍门前厚的薄的晾了一绳子。

  老陈把水倒进伙房,又赶着驴车走了。

  小娴也懒得去跟他了,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生闷气。那个女人却来了,说要帮她拆洗行李。小娴心里有些感动,却忙不迭地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女人却固执得很,坚持要帮她。小娴拗不过,只得由了她,一边帮着提水,倒水。两个人一边忙乎,一边闲聊,话题后来就扯到了老陈身上。

  “他也真是苦啊,连个家都没有。”女人叹道。

  “你为啥就不嫁过来呢?我看你俩就挺合适的。”小娴忽然笑了。

  “可不敢这样说,”女人脸上有了淡淡的红晕,“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你拖累他?看不出来啊。”

  女人就讲了一件旧事。20年前,这学校除了老陈,还有一个叫张铁的民办教员。那年冬天,他们得到了一次考试转正的机会,考试的前一天,张铁瞅瞅他们的衣服好久没洗了,就去套车拉水。老陈也张罗着要去。张铁拦着没让他去,说你数学没我好,再复习一会儿吧。张铁这一走就再没回来。等老陈在后山沟里找到他时,张铁早死了,冻得硬邦邦的。前一夜下了雪,他从坡梁上滑下去了。

  “知道吗,张铁是我男人。”女人眼里有了泪。

  “你男人?”小娴惊呆了。

  “是,每年他生日这天,我都要来他宿舍住上一宿。”

  “原来这样啊。”

  “明年怕是就来不成了,麦芽儿的嫂子要坐月子了,她哥过些天要来接我。”

  “你走了,麦芽儿呢?”

  “也得走啊,她哥让她进城念书去,说城里的学校条件要好一些。麦芽儿不想走,她舍不得老陈呢。这些年,老陈几乎把她当亲闺女看了。可我不想再拖累他了。老陈离婚其实也是因为我。他常来照顾我,他妻子受不了,想让他离开鹰嘴东。他不肯,两个人就闹,闹到最后离了。”

  “他既然离了,”小娴觉得她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可麦芽儿又是谁的孩子呢,“按说你们就该结婚啊。”

  “一开始是老陈不肯,说要让他老婆看看,他和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后来他有意思了,我儿子也长大了,我怕人们说三道四,不想再嫁了。”女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

  没几天,就下了场大雪。

  听说那眼泉的四周也结了冰。老陈拉水更困难了,天气稍好一点时,拉回来的还是水,不好时,拉回的就是冰了。怕把冰弄脏,老陈从罐子里取冰时,总是用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子套好,再小心地放入水瓮。宿舍里生着火炉子,却也不怎么暖和,瓮里的冰就消得慢,是水和冰的混合物,冰就在水里浮着。烧水时,先在锅里添点水,等水开了,再把冰从瓮里捞出放进去,慢慢才能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