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老舟美文

时间:2021-08-31

消失的老舟美文

  一

  一直站在徒骇河岸边一块突兀高埂上的那只苍鹭,不知什么时候振翅而飞,消失在芦花深处,再也难觅行踪。我呆呆地望着此刻变得更加苍凉的河水,心中怅然若失。徒骇河两岸都是风,河的上空也是风。风在两岸把刚刚秀齐了紫红色花絮的芦苇,吹得起起伏伏,刷刷作响,也把徒骇河水吹得浪花翻滚。浪花的上空有几只红嘴鸥在飞舞,不时从空中扎向水面,叼起一条小小的鱼儿,翅膀尖和脚蹼带起一串水珠,飞到空中。红嘴鸥的叫声单调而嘶哑,远没有去年我在此地听到的摆渡交响曲那般动听。

  心中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带着希冀而来的我,没有看到那只瘦瘦的苍鹭,没有看到和苍鹭同样消瘦的老周,也没有看到摆渡上和老周谐音的那艘被我称为“老舟”的木质渡船。

  自然也就听不到老周那沙哑却不失韵味的渡船号子,听不到“老舟”那卯榫深处贴着徒骇河水发出的“咿咿呀呀”的乐声了。

  老周的脸是黑的,一种带紫红色的黑。他瘦瘦的面颊上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笑起来的时候那些皱纹便挤在一起,变成一种类似京剧花脸脸谱般的图案。老周很瘦,瘦得像站在徒骇河岸边一块突兀高埂上的那只苍鹭。老周的双手满是青筋,和脸色同样的黝黑。老周的声音有些沙哑,如同那只苍鹭抻着长长的脖子叫出的声音。但这声音很有穿透力,能穿越徒骇河悠悠的河水,在对岸的芦苇荡里久久回荡。老周的号子声与“老舟”那卯榫深处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响声交织在一起,便是徒骇河下游最后一个渡口上最动听的音乐。这音乐到了高潮的时候,便是老周拉着钢纤带着“老舟”和满船的过河人走到了徒骇河中央。浪花打着“老舟”的两舷为老周伴奏,风儿吹拂着两岸的芦苇为老周伴奏,白鹭红嘴鸥还有林鹬鹤鹬青脚鹬反嘴鹬黑翅长脚鹬一起鸣叫,为老周伴奏。这些鸟儿一边鸣叫一边飞舞,把徒骇河上最后一个渡口变成了一个场面宏大的舞台,把老周变成了一场盛大演出中的主角。这时候老周的黑脸上泛着红光,老周成了徒骇河下游河心中众人钦慕的英雄。

  那只站在徒骇河岸边一块突兀高埂上的苍鹭,也在此刻腾空而起,掠过河中央的“老舟”上空,扶摇直上,一直飞到白云深处。

  二

  我就是在这音乐声中认识老周的,那时候我在县里挂职。

  去年的深秋,已经过了寒露。一个冰凉的清晨,我沿着徒骇河东岸一路向北,去寻找那片红海滩。出了县城,却是大雾弥漫,公路两边能见度很低,高高低低的庄稼和芦苇在雾中影影绰绰,如梦如幻。也许因为我起得早,也许是天气原因,出了县城以后就没碰到一辆车,也没看到一个行人。我打开防雾灯,光柱照出几十米,便消失在茫茫的白色之中。我已经迷失了方向,幸好我知道出了县城到海边只有这一条路,没有岔道,便小心翼翼慢慢前行。

  这样孤寂地走了半个小时,突然听到了前方传来一群人说话的声音,一会儿又有拖拉机发动的声响,便停下车来,想看个究竟。过了几分钟,从左边徒骇河滩里的芦苇丛中,开出来三辆拖拉机,每辆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两三个头上包扎着红头巾的妇女。从河滩到公路有个坡,拖拉机一阵吼叫,突突突冒着黑烟爬了上来。头一辆车上的司机看到浓雾中我的车灯,就把速度降下来了。我赶紧上前搭讪,问这是什么地方。那司机咧嘴一笑,说这是鸠山渡口。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这芦花深处还藏着一个渡口。我曾经沿着这条路走过好多次,但这个渡口却从来没有留意过。曾经读过我一个在这里工作过的文友写过一篇的散文,叫《最后的摆渡》,没想到写的却是这里。

  索性先不向前走了,慢慢把车拐下坡,沿着拖拉机驶来的方向往河边走,我要去看看这个“最后的摆渡”。与对面驶来的又一组三辆拖拉机会车以后,我沿着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在芦苇的夹持下看到了徒骇河水,看到了正在驶向河对岸的那条渡船。

  渡船上只有一个苍老的身影,两只手拉着一条钢纤,离彼岸越来越近。就在对岸的雾中,有十几台拖拉机拍成了一字长蛇阵,一些人站在岸边,等待着渡船的到来。而我这边,静静的,只有我的车伴随着我等待那艘即将回头的渡船。渡船还在对岸,被一层雾笼罩着。有几台拖拉机发动起来,往船上开。我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还有人们交谈的声音,但是不很清晰。

  我不着急,抬起头看看天色,雾气淡了许多,头顶上的天空有了一抹蓝色。向东看,太阳出来了,不像平时的朝阳那般绚烂,像一张失血的脸,惨白惨白的,毫无生气。刚才路过的小路两边,浩浩荡荡的芦苇全都白了头,一眼望不到边。雾气依旧缠绕在它们的头顶,那些芦花便时隐时现。刚才过去的那几辆拖拉机和包着红头巾的女人早已没有了踪影,消失在阡陌的深处了。

  芦苇丛与河岸交接的地方,是一溜泥滩,窄窄的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泥滩上有许许多多的小小洞穴,我知道那是毛蟹的家。走近了仔细看的时候,有的洞穴是空的,有的似乎有毛蟹在活动。再走近一些,它们便藏进洞穴深处,不见踪影了。离我停车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处突兀的高埂,两边都是水,高埂上长了一些红色的黄须菜,稀稀落落的。在黄须菜中间,我看到了那一只孤独的消瘦的苍鹭。它伸着长长的脖子,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个雕塑。

  我正在出神,耳边响起了号子声,嗨呦嗨呦,嗨呦嗨呦,起先是一个人唱,接下来是好多人一起唱。都是男人的声音,慢慢地听出了歌词,一些鲁北一带老百姓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语言,还有一些带着色的浑话,都变成了歌谣,随着女人们的笑骂声一起传了过来。再仔细听,我听到了“咿咿呀呀”的伴奏声。当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那只像雕塑一般的苍鹭腾空而起,迎着渡船飞去,然后飞向了云天,看不见了。

  我看清了那艘渡船,一艘用木头打造的渡船。渡船上满是泥水,并排着三辆拖拉机,四五个男人站在一边用力拉着钢纤,站在中间的是一个黑瘦的老汉,满脸的皱纹,花白的胡子。他在领唱,两边的几条汉子在和声。船中心站着的是一群包着红头巾的妇女,一边嬉笑,一边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