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最喜欢拉的曲目还是他最喜欢的那首歌。他总是一边小声的咳嗽,在咳嗽的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唱歌。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可唱的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故事片《护士日记》里面的那首《小燕子》的插曲: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为啥来?
燕子说……"
**在小声的问我:"那个老爷爷为什么老是只唱这首歌?"
"谁知道。"我在实话实说:"就是这首歌,他也只会唱这一段呢。"
这话说得也是。关于那首电影插曲《小燕子》,妈妈也会唱,而且唱得很完整;很多年以后,我还特意在互联网上重看了一遍王x凤主演的那部电影《护士日记》,又一次听到了那首甜美动人的歌曲《小燕子》。可是我印象中的那位隔壁老大爷就是一台老掉牙的留声机,不仅跑声走调、而且断断续续,加上残缺不全和有些凄凉的胡琴声,可就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大毛,抓紧时间做作业好不好?"母亲在一边小声的说:"小毛,坐到一边画你画去,别打扰你哥哥做作业。不好好学习,以后连老爷爷也不如!"
这个警告很现实,于是我开始聚精会神做作业,**开始很认真的去在那张白纸上涂鸦,母亲就坐在我们中间开始为我们兄弟缝补衣服。母亲是从小在保育院长大的,不仅有过系统的文化教育,也培养了她极强的生活自理能力。母亲的学习成绩很好、手工做得很好,缝补衣服自然不在话下。她很会织毛衣,速度也很快,天天晚上看着毛线在她的指尖飞舞,就会神奇般的变成我们身上的毛衣、或者是毛裤,所以,这才是"慈母手中针,游子身上衣"。
我还是很快的做完了作业,请母亲给我报了听写单词,就轻松的哼起了《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不过我当时唱的不是那首后来成为队歌的《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而是郭沫若作词、马思聪谱曲的原来那首:"我们新中国的儿童,我们新少年的先锋,团结起来继承着我们的父兄,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学习伟大的领袖***!"
**就是喜欢凑热闹,一把就抓住我:"哥哥,你看我画的是什么?"
我就看见了**的杰作:也许是找到一个饭碗、或者是一个杯子,**总算在那张白纸的背面画了一个很圆的圆圈;我的蜡笔是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一盒十二种颜色,很珍惜,平时上美术课画画的时候用得很仔细;而**就在那张纸上十分慷慨的将几乎所有的蜡笔都用了一遍,赤橙黄绿青蓝紫,大圈套小圈、小圈涂大圈,多年以后,看见了那些超现实派的画家作品,第一印象就是和我**当年的水平差不多。
母亲就把她的那张因为忙碌显得疲乏、因为饥饿显得消瘦的脸从我们两兄弟的头的中间伸过来,也好奇的看了一眼**的那幅画,抿着嘴一笑:"小毛,这是什么?一个个的圆圈!是不是大苹果?是不是太阳?"
"都不是!"**揭开了谜底:"我画的是今天的月亮,也是今天的月饼!"
我和妈妈全都愣住了: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为什么会对幼儿园老师对他们所讲的那些中秋节的习俗记忆犹新,为什么会对这个中秋节充满了期待,为什么会对那个圆圆的明月和甜甜的月饼念念不忘的,可是他不知道,在那个艰难岁月、在那个蹉跎岁月,除了能用天上的明月让他一饱眼福,月饼的口福还得期待来年了。
这就是现实和愿望的距离。
我们在南正下街的那个仅有一个单间的家十分简陋:进门靠墙是一张双人*,那是我们一家四口的睡觉之处,靠窗的地方有一个小方桌,既是父亲读书写字的办公桌,又是我做家庭作业的课桌,还是我们一家人吃饭的餐桌。除此之外就是几个大大小小的脸盆,一个小的可怜的小煤炉。如果想要到我们家,走进那栋破旧的木楼,就必须穿过光线不好、还有些潮湿的一楼的通道,从后面的楼梯上楼的时候,如果像是我父亲那样的高个子必须小心,空间太低,千万别让落满尘土的木梁撞到自己的额头。
虽然楼下还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公共厨房,我们家在那里还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碗柜,可是更多的时候,我们兄弟俩从学校和幼儿园回来,除了上公共厕所,就一直呆在楼上自己的家里。父亲正在等待重新分配工作,经常出去公干;母亲是个女知识分子,虽然从没说过为什么不允许我们和这里的孩子们交朋友,可是从她在邻居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矜持,进出这栋木楼都是直来直去,可以看出她还是把这里看城市贫民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之为伍。
母亲是一个长相温柔的女性,肤色很白、身材不错,有着典型的南方女子的温良恭俭让;因为在保育院长大,生性有些腼腆;因为受过高等教育,自然有些骄傲,也有些自信,不过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与人见面总是一脸的微笑,不自卑、也不阿谀奉承;工作兢兢业业,即使当上了校长,也依然夹着备课本和教科书走进教室、登上讲台教书育人;不过母亲最大的特点就是在那些艰难的岁月磨练中培养出百折不饶的韧劲。那种韧劲不仅在工作中帮助她迎难而上,在以后和病魔做长期*争的时候,更是给了她坚持到底的信心和勇气。
父亲生在那座"山高林又密,兵强马又壮"的太行山下,长在那条荆轲*唱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易水河畔;随着解放大军南下,几经周折,终于来到了磨基山下、西陵峡口,两年后就成了新成立不久的市法院副院长,后来又顺利的当上了一院之长。可是命运之神并不那么慷慨大方,翻云覆雨之间,一切都灰飞烟灭。好就好在父亲除了年轻气盛,还有北方人的踏踏实实;除了年轻有为,还有志在久远的卧薪尝胆。虽然父亲现在仅仅只是解除了劳动改造,还在等待分配工作,也不得不把家暂时安置在这样一栋破旧的小楼里,可是多年以后,当我读到***对新中国的那段生动描述的时候就想起当年的那个中秋之夜,同样也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