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窝窝头!"**很固执的在大叫大嚷:"我就是要吃月饼!"
"你和妈妈不是找过了吗?不是没找到吗?"我在劝着**:"今天就算了,我们都吃窝窝头,明年再吃月饼好不好?"
"不好!"**噘着小嘴说着:"我就要吃月饼!"
母亲有些生气了:"太任性了,都不理他!我们吃我们的,他不想吃就不吃,饿上几顿连'兔儿泥(宜昌方言,官名应该叫观音土)'都肯吃的!"
**一扁嘴就哭出声来。
我一把将**抱在怀里,哄着他别哭。其实凭着自己对月饼的依稀记忆,我当然也对那种烤的焦黄、甜馅的节日食品充满了期待。可是我是哥哥,知道父亲刚刚回家还没有工作,家里的经济来源全靠在五中当校长的母亲一个人,所以我家的条件不太好,加上正是困难时期,全国人民都在吃糠咽菜,还想吃月饼,实在是太不现实了,因为比**大四岁,亲身经历了父亲的宦海浮沉,我自然比年幼无知的**懂事一些。
父亲吃饭一直很快,从来如此。河北人和山东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吃饭的时候不是嚼大葱,而是就着几瓣大蒜,最大的相同之处就是吃饭快,那种粗糙、嚼起来满嘴玉米渣的两个窝窝头很快就被他消灭的一干二净。他端着一个陶瓷杯子喝了几口水,站起身来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脸和嘴,又穿上了他的那件唯一还带着曾经是干部标志的淡蓝色咔叽布的中山服,提起了他的那个已经变得有些陈旧的黑提包。
母亲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还出去吗?市委不是和你谈过话了吗?"
"他们谈的是工作上的事,我现在去办的是自己个人的事。"当过市法院院长的父亲在我们面前卖关子:"希望能心想事成。"
十五的月亮在李白那里,就成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到了白居易那里,就成了"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在张九龄看来,十五的月亮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而在王建看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元好问一定是醉酒了,所以才会"山中夜来月,到晓不曾看";晏殊总是喜欢和一些女子谈情说爱,所以才会写出:"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不过写得最好的还是苏东坡,那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无疑就是千古绝唱。
不过在这座西陵峡口的城市里赏月要么去登山、要么到江滩上去,才能看见八月十五月亮的本来模样,而在中心城区那些密如蛛网的大街小巷、鳞次栉比的房屋的窗户里去赏月,要么被密密麻麻的枝叶和横七竖八的电线扰乱视线,要么被那些残破的挡火墙、低矮的屋檐挡住了视线。尤其是在这样的困难时期,连喂饱肚子都很不容易,中秋之夜全家人能待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了,赏月是不是太有些小资、或者叫文艺范呢?
就是在我们这个家,妈妈拉开家里独一无二的电灯开关、那盏二十五瓦的白炽灯泡努力地照亮我们那个只有一个单间的小家、月光消失的时候,就会有一股一股的浓烟滚滚从我们家地板那些大大小小的缝隙中钻出来,很呛人,我们母子三人很快就咳嗽起来,即便是用毛巾捂住自己的口鼻,那些烟雾依然越来越多的从地方缝隙中钻出来,摇摇摆摆的开始升腾,即便是已经打开了电灯,黄色的灯光依然无法穿透白色的烟雾,连灯泡都看的不太清晰了。
我们没有埋怨,因为我们知道这是住在我们楼下的某户人家在生火。住在这栋破旧的木楼的人来自各行各业,工作不同,上下班时间不同,回家生火做饭的时间自然也就也不相同。好就好在给煤炉发火不太难,那些柴火也很干,煤球的质量也还不错,不用抱怨,用不了多久,那些不请自入的浓烟就会变淡,就会停止入侵,只不过那些烟雾一时半会还不会散去,那个灯泡在烟雾里就像一颗星星似的在混沌的宇宙空间闪烁着。
孩子们、尤其是儿童的兴趣不仅很多,而且很广之,只是漂浮不定,对某个事情的关注常常因为另一件事情的发生而出现转移。**就是这样。没过多久,因为发现没有人理睬他,他就已经停止了哭泣;从一个小纸箱里翻到一本小人书,就开始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把有关八月十五、看月亮、吃月饼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母亲给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脸,还擦了一点雪花膏,**就变得香喷喷的了。
父亲离开家以后,母亲负责洗碗、给小煤炉换煤球、放上水壶烧开水,还要收拾房间;我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作业本,开始趴在那张小桌上做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我的课本都是母亲用画报纸包好的,显得很整洁,我的作业本却早就卷起了边,乱糟糟、脏兮兮的,好在那些内页还很干净,字写的不太好,也写得工工整整,这是父亲教导的结果:"字写的好不好是水平问题,能不能写得端端正正是态度问题。"我相信父亲的话。
**也坐在桌边、趴在我身边看我写字。不是问我写的是什么就是说我的某个字写的还没有他好。我的手臂被**经常碰到,那些字也就写得东倒西歪的。吓唬他怕他哭,指责他又无动于衷,警告他根本不起作用,我只得从书包里又拿出一张纸、一盒蜡笔,叫他在我的对面画十五的月亮。**这才安静下来,专心致志的把月亮一会儿画成月牙、一会儿画成烧饼、一会儿画成鸡蛋,就是一点不像夜空中的那一轮皓月。
我的作业是抄写课文。我们学的是《抗日小英雄雨来》,我刚刚写到"太阳落山了,小雨来从水中冒出头来",**就又碰了我一下:"哥哥,你听见了吗?"
当然会听见。那是住在隔壁的一个老爷爷的自娱自乐。他是一个日暮黄昏、老态龙钟的老头,光头,却留了一把发白的山羊胡子;皱纹一直从额头爬满面容,又弯弯曲曲的窜到耳畔;体弱多病是肯定的,眼睛一直眯缝成一条线。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少出门,所以很少和我们碰面,但我们哥俩对他太熟悉不过了,因为他很喜欢唱歌,不是京剧,也不是汉剧,而是一些流行歌曲;他会拉胡琴,偶尔也听过他拉一些很伤感、很委婉的'曲调,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江河水》、《苏武牧羊》、《二泉映月》和《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