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精神训》原文与译文

时间:2021-08-31

《淮南子精神训》原文与译文

  精神训

  【原文】古未有天地之时,惟像无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闵,澒濛鸿洞,莫知其门。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孔乎莫知其所终极,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刚柔相成,万物乃形;烦气为虫,精气为人。是故精神,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门而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是故圣人法天顺情,不拘于俗,不诱于人;以天为父,以地为母;阴阳为纲,四时为纪;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失之者死,法之者生。

  夫静漠者,神明之宅也;虚无者,道之所居也。是故或求之于外者,失之于内;有守之于内者,失之于外。譬犹本与末也,从本引之,干枝万叶,莫不随也。

  夫精神者,所受于天也,而形体者,所禀于地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背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故曰一月而膏,二月而肤,三月而胎,四月而肌,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八月而动,九月而躁,十月而生。形体以成,五藏乃形,是故肺主目,肾主鼻,胆主口,肝主耳,外为表而内为里,开闭张歙,各有经纪,故头之圆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支五藏九窍三百六十六节。天有风雨寒暑,人亦有取与喜怒。故胆为云,肺力气,肝为风,肾为雨,脾为雷,以与天地相参也,而心为之主。是故耳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日中有踆乌,而月中有蟾蜍。日月失其行,薄蚀无光; 风雨非其时,毁折生灾;五星失其行,州国受殃。

  夫天地之到至纮以大,尚犹节其章光,爱其神明,人之耳目曷能久熏劳而不息乎?精神何能久驰骋而不既乎?是故血气者,人之华也;而五脏者,人之精也。夫血气能专于五脏而不外越,则胸腹充而嗜欲省矣。胸腹充而嗜欲省,则耳目清、听视达矣。耳目清、听视达,谓之明。五脏能属于心而无乖,则教志胜而行不之僻矣。教志胜而行之不僻,则精神盛而气不散矣。精神盛而气不散则理,理则均,均则通,通则神,神则以视无不见,以听无不闻也,以为无不成也。是故忧患不能入也,而邪气不能袭。

  故事有求之于四海之外而不能遇,或守之于形骸之内而不见也。故所求多者所得少,所见大者所知小。夫孔窍者,精神之户牖也;而气志者,五藏之使候也。耳目淫于声色之乐,则五藏摇动而不定矣。五藏摇动而不定,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矣。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则祸福之至虽如丘山,无由识之矣。使耳目精明玄达而无诱慕,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五藏定宁充盈而不泄,精神内守形骸而不外越,则望于往世之前而视于来事之后,犹未足为也,岂直祸福之间哉!故曰,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以言夫精神之不可使外淫也。是故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五声哗耳,使耳不聪;五味乱口,使口爽伤;趣舍滑心,使行飞扬。此四者,天下之所养性也,然皆人累也。故曰:嗜欲者使人之气越,而好憎者使人之心劳,弗疾去则志气日秏。

  夫人之所以不能终其寿命而中道夭于刑戮者何也?以其生生之厚,夫惟能无以生为者,则所以修得生也。夫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能知一,则无一之不知也,不能知一,则无一之能知也。譬吾处于天下也,亦为一物矣。不识天下之以我备其物与?且惟无我而物无不备者乎?然则我变物也,物亦物也。物之与物也,又何以相物也?虽然,其生我也,将以何益?其杀我也。将以何损?夫造化者既以我为坯矣,将无所违之矣。吾安知夫刺灸而欲生者之非惑也?又安知夫绞经而求死者之非福也?或者生乃徭役也,而死乃休息也?天下茫茫,孰知之哉?其生我也,不强求已;其杀我也,不强求止。欲生而不事,憎死而不辞,贱之而弗憎,贵之而弗喜,随其天资而安之不极。吾生也有七尺之形,吾死也有一棺之土。吾生之比于有形之类,犹吾死之沦于无形之中也。然则吾生也物不以益众,吾死也土不以加厚,吾又安知所喜憎利害其间者乎?

  夫造化者之攫援物也,譬犹陶人之埏埴也,其取之地而已为盆盎也,与其未离于地也无以异,其已成器而破碎漫澜而复归其故也,与其为盆盎亦无以异矣。夫临江之乡,居人汲水以浸其园;江水弗憎也;苦洿之家,决洿而注之江,洿水弗乐也。是故其中江也,无以异其浸园也;其在洿也,亦无以异其在江也。是故圣人因时以安其位,当世而乐其业。

  夫悲乐者,德之邪也;而喜怒者,道之过也;好憎者,心之暴也。故曰: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则与阴俱闭,动则与阳俱开;精神澹然无极,不与物散而天下自服。故心者形之主也,而神者心之宝也。形劳而不休则蹶,精用而不已则竭,是故圣人贵而尊之,不敢越也。

  夫有夏后氏之璜者,匣匮而藏之,宝之至也。夫精神之可宝也,非直夏后氏之璜也。是故圣人以无应有,必究其理;以虚受实,必穷其节;恬愉虚静,以终其命。是故无所甚疏,而无所甚亲;抱德炀和,以顺于天;与道为际,与德为邻;不为福始,不为祸先;魂魄处其宅,而精神守其根;死生无变于己,故曰至神。

  所谓真人者,性合于道也。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处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不识其外;明白太素,无为复朴;体本抱神,以游于天地之樊,芒然仿佯于尘垢之外而消摇于无事之业。浩浩荡荡乎,机械知巧弗载于心。是故死生亦大矣,而不为变,虽天地覆育,亦不与之掺抱矣。审乎无瑕而不与物糅,见事之乱而能守其宗。若然者,正肝胆,遗耳目;心志专于内,通达耦于一;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浑然而往,逮然而来;形若槁木,心若死灰;忘其五藏,损其形骸;不学而知,不视而见:不为而成,不治而辩;感而应,迫而动,不得已而往,如光之耀,如景之放;以道为紃,有待而然;抱其太清之本而无所容与,而物无能营;廓惝而虚,清靖而无思虑、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涸而不能寒也,大雷毁山而不能惊也,大风晦日而不能伤也。是故视珍宝珠玉犹石砾也,视至尊穷宠犹行客也,视毛嫱西施犹丑也。以死生为一化,以万物为一方,同精于太清之本,而游于忽区之旁。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行,契大浑之朴而立至清之中。是故其寝不梦,其智不萌;其魄不抑,其魂不腾;反覆终始,不知其端绪;甘螟太宵之宅,而觉视于昭昭之宇;休息于无委曲之隅,而游敖于无形埒之野;居而无容,处而无所: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沦于不测,入于无间,以不同形相嬗也;终始若环,莫得其伦,此精神之所以能登假于道也,是故真人之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