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在懵懂的孩提时代,爷爷、外公、外婆便相继离开了人世。剩下唯一的老人,便是我的奶奶。
因为妈妈是外来媳妇的缘故,奶奶不喜欢她,婆媳关系很糟糕。每每我和堂哥堂姐发生争执,奶奶维护的都是他们。有一次我和堂哥堂姐捉迷藏,我的两颗大门牙不小心磕掉了。堂姐把我送到奶奶那里,奶奶只是叫我自己到水龙头底下冲洗,她却带着堂哥堂姐出去买零食了。
到了换牙的年龄,由于上次门牙过早脱落,新的门牙竟迟迟长不出来。直到门牙旁的一颗牙脱落,它才长了出来,只是,三颗牙长成了疏落的两颗。
奶奶常常取笑我牙齿丑,学习差,脏兮兮。有一次,邻居奶奶出来帮我说话,她说:“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孙女,也许你老了,端茶送水的事儿,还要靠她呢。”“靠她?靠她我早就死了。”那种刻薄的表情和那些冰冷的言语,我记忆犹新。
“奶奶”这个本该带着慈爱的词语,在我的心中,渐渐变成了一种恨。
上天怜惜我们,家终于要搬迁了。妈妈和我都很高兴,因为,不管搬去哪里,终是可以离开这个院子,离开奶奶了。
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我们正兴冲冲地等待房产证的时候,奶奶突然瞎了——糖尿病,青光眼。
偌大的院子,由于爸爸没什么大出息,在叔伯们一个个发达了搬出去后,就只剩我们一家了。听到奶奶瞎了的消息,叔伯们只是慰问了一下,谁也没说要收留奶奶,照顾她的生活。
而老实巴交的父亲,坐在角落里,吧嗒着烟。
奶奶就这样和我们住在了一起。母亲大清早起来,找三轮车送她去镇医院打胰岛素,回来给她做清淡的早餐。奶奶依旧嫌这嫌那,说二叔做的菜多么多么好吃,还说二叔快回来了,她要去和二叔生活。
到二叔家转了一圈,奶奶却仍旧回来了——没有人一大早找三轮车送她去镇医院打针了,也没有人每天定时定量给她做清淡的饭菜了,她的血糖再次升高。
奶奶还是那么挑剔,那么唠唠叨叨。只是,我却有些同情她了。那天,妈妈不在家,我按着说明书给她配好药,调好水的温度,送到她手上。那一刻,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话。我总觉得只有问过那句话,我才能忘记过往的宿怨,重新做一个纯粹的、善良的孩子。“你还记得,当年你说,靠我,早就死了?”
我清晰地看见,她青色的眼里,有一滴浑浊的泪。
就像多年的心结,终于在刹那间被解开。我的眼,也开始落泪。我突然发现,那些所谓的恨,其实早就被我的良心征服。
那天,我路过奶奶的房间,听她正用录音机听着一首不知名的瓯剧,很悲凉的调子,我不由得驻足细听。突然,她问:“是露露吗?”我“嗯”了一声,她便什么也不说,继续听着。
戏伶唱着:“重阳九,我家奶奶八十寿,只可惜,我两手空空无颜见……”
我的泪很快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