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去Z市时,我的一切好像还都在随着京九线上的火车颠簸和晃荡,心飘浮在混着工业味道的城市的上空。我静止在忙碌的街头,看着匆匆的人群,仿佛走动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千万个陌生的面孔在我的眼中都有了一个共性:都很陌生。本来不爱说话的我更是一天都不张嘴,除了吃饭的时候说句“这个多少钱?”,“这么贵啊。”
是我自己选择到Z市读书的。来此之前我对这个省前我对这个省的印象很好,因为它有著名的岳麓书院和凤凰古城,还出过几个自从我记事就知道的伟人,来此之后知道那些离这里有些遥远,我只能以一个上车睡觉下车尿尿的旅游者的身份到那里,感觉像一个有钱花不了的小资产阶级一样用无聊的举动来抵抗无聊,那样是对旅行的侮辱,所以我从来没有去。
网络似乎让我的心稍微有些平静,也让我能看到一些在老家也可以看到的东西。有人说在网络和摇滚乐出现之前青少年作为一个群体是不存在的,是网络和摇滚乐发现了年轻,年轻也不再属于救火少年和国际竞赛精英所专门享有。
一个静悄悄的早晨,我坐在空荡荡的机房里打头一天写的几首诗。机房有些闷热,让充满了青草和向日葵味道的诗歌也变的热气腾腾。打完后我查了查上机卡的余款还能在这里呆一个小时。我不喜欢玩电脑游戏,也不喜欢用电脑做其它的娱乐活动,我总是固执的认为我是魂斗罗时代过来的,不属于现在的CS时代。我打开QQ,上面都是黑白的头像。我查到了Z市有几个在线的人,我随便加了一个叫做“蕊蕊”的女孩子。通过和她的聊天,我知道了她名义上是我一个学校的,但不在一个校区,相隔十几公里,相隔湘江。
这里的春天和北方的春天不同,这里的春天是一个落叶的季节。新发出的叶子将枝条上的老叶替代,使这里地上像秋天,树上像春天。橡皮树在家乡是放在花盆里的,在这里却是房前屋后的乔木;夹竹桃在这里也粗的很有气势,像传说中的北方汉子一样粗犷和有男人味,而家乡的夹竹桃则是江浙一带的的温柔少女。
我常常在网上遇到蕊蕊,我们在这个城市都是陌生者,渐渐的我们之间缩短了距离。当然,我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和她说话多了一点点。
她问我,周末做什么。我说,班级组织去春游,到公园里。她问,是哪个公园。我说,就是那个有山和樱花的公园。她说,太巧了,我们也要去。我说,我们有可能见面啊。她说,怎样才能认出你呢?我说,我穿着黑色的旅游鞋,淡蓝色牛仔裤,挺肥,还有说不上什么颜色的休闲服。她说,说不上什么颜色是什么颜色。我说,就是老鼠皮那样的颜色。她又问,是不肥还是裤子肥啊。我说,当然是裤子肥了,我瘦。她问,你是不是很高大?我笑了笑说,我给我们那里的人丢脸了,长得不是很高大,一米七多。她说,一米七多就不矮了,你们几点去啊?我说,八点半。她说,我们九点半。
次日,我们的车到了公园门口。门口有三五成群的学生样子的人,我四处张望,忽然忘记昨天没有问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这时我看见不远处有个女的朝我招手,我用手指指着自己向她做了一个“我”状的口型,她摇了摇手又指了指一个从我后面跑过去的小女孩。
公园里散发着淡淡的草香和丝丝的樱花的香味。樱花开的正旺,一串串的花密密麻麻遮住了褐色的枝条。整棵树看起来就是一个粉色的大球。我还和同学说了一个特糙的比喻,“那些花就和一串串的卫生纸似的,以前的那种红色卫生纸。”樱树间有恋爱中的男女,向别人展示着她们爱情的甜蜜,却故意不看观众的反映。
我东张西望,不知道蕊蕊会不会出现,没有全神贯注的看沿途的花朵。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小山坡上的烧烤场。早有很多人坐在那里煽风点火了,空气中是烧焦的蛋白质和烟的味道。我们烧烤的有牛肉,鸡腿,玉米,茄子,佐料有花生油,食盐,味精,辣椒酱。我开启辣椒酱的时候让那盖子把手割破了一道口子,我吸了吸,血都变成辣的了。
我们吃完了所带的东西后分头游园。我们几个花了一块钱登上了山顶上的一座塔,在塔顶上可以看见Z市的全貌。工业的畸形发展释放的灰色烟雾,来往的车,湘江里挖沙的船,小山上郁郁葱葱的树,父亲是公安的小唐说,那里是实施色情暴力犯罪的最佳场所。还有参差不齐方向各异的楼房,纵横交错的铁路……
三点了,我们约定的是三点半在公园门口集合。我们从小山下来时看见几个女孩子。哥儿们喊我的网名和她的网名“蕊蕊”,但那些人都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直觉告诉我,那些人中没有蕊蕊。下了山是一条很迂回的幽径,路面铺的是鹅卵石,踩着很舒服。我们看见了十几个女孩子在前方边走边笑,偶尔回头看看我们,形迹十分可疑。哥们儿喊了一声“沙漠鱼”,前边的女孩子都笑了。我的心脏像被注射了强心剂一样立即剧烈的跳动,我身上的冷漠的神经仿佛在瞬间重新开始记忆的传输。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孩子用力拉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使劲的往前走,越走越远。几步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旁边蕊蕊的女同学告诉我,前面的那个就是蕊蕊,并让我赶紧追。哥们也都在推着我跑,我的脚不自觉的往前快速移动。我知道我当时走的特别不自然,如同踝骨受伤的鸭子一样。最后还是追上了她们,哥们和与她在一起的女孩子都回避了。我和她都像沉默的羔羊一样默不作声。她看起来很文静,圆圆的脸,长长的发,身材不是很高但挺匀称,她比我更害羞,眼睛总不敢看我。我觉得这样尴尬下去实在也没什么意思。我说,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她说,我也是。随后她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说,上午来的,你们呢。她说,也是上午,到的时候十点了。我说,那些女孩子都是你们宿舍的吗。她说,是,还有些没来的。我说,你吃饭了吗。她说,吃了。随后又是一段沉默,我实在找不出句适合在这个场合讲的话。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她说,现在就走。我说,我们也是。她说,那我先走了。说着她回去找她们的舍友了,我也在哥们的笑声中归了队。
我们先走的,她们还要在那里等人。哥们说让我自己过去,我没过去。走着走着我回头看了看她们,她们还在那里等。我还像个外宾式的挥了挥手,她们给了我掌声和笑声。我觉得我的动作就是个基本的礼仪,不带有感情色彩和暧昧成分。
返途的公交车上很多人都在添油加醋的议论这事,弄的我象一个无所事事的大色狼似的。我这是头一次和陌生人说话,几个女生还向我讨经验。
次日,因为吃了没熟的肉拉肚子,同去的基本都像我一样。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从泡了一下午的阅览室出来回宿舍,舍友说蕊蕊打电话找你了。我立即打电话给她,她说下午到我们学校玩了。我不知道她的主要目的是不是来找我的,但我知道她找过我。舍友说实在是遗憾啊。我也觉得挺遗憾的。
大约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仍旧泡在图书馆。晚上卡勒乌尔夫告诉我说蕊蕊在土木系的机房上网。卡勒乌尔夫看见了蕊蕊,但蕊蕊不认识卡勒乌尔夫,卡勒乌尔夫问机房老板要了纸条,写上“是不是来找沙漠鱼啊?他在等你。”他把纸条给了老板并让他等蕊蕊她们下机时给她们。结果还是我错过了,没有人能找到我。
他们都说我应该去找她,不管什么目的,应该有这个礼节,人家都来了两趟了。我想也是,就算是自作多情吧。
想来想去,在一个明媚的下午,我坐上了去她们学校的公交车。去之前我给她打过电话,让她在Z市的大广场的牛魔王状的大雕像的脚下等我。
公交车走的路线很古怪,以至于我提前下了车,又走了20分钟的路。远远的我看见她和另一个女孩子在牛魔王的脚下等我。我登上了牛魔王站的台子。我说,我是不是迟到了。她说,没有,我们也刚来。另一个女孩子是她的同学。
广场上有很多孩子,也有很多风筝,只是由于密度太大导致线常缠到一起。广场上都是小孩子的玩具,不太适合我们。话也说得没有新意了,我甚至又说了“湖南的辣椒真辣”,“这几天真热”之类的套话。在广场溜达了一圈我们到了她的学校。
我们在操场边的石头上坐着看打篮球的,另一个女孩子说有个扎辫子的男生是西藏的。我说,我挺喜欢西藏的,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一会儿她宿舍的八个姑娘全出来了,本来不爱说话的我变得更沉默,我后悔没叫个哥们来。更可怕的是她们中有个超级外向型的,说的我不知道如何能证明我不是块木头。她让我唱歌,问我喜欢什么歌。我说喜欢很多,但我不知道唱什么,我面对着这么多的陌生人也唱不出来。事后我觉得我应该说,我现在不唱歌了,研究着乐评呢,用经济,政治,社会,文化来剖析摇滚乐背后的东西,但当时说这话不一定有人会信。我问她会唱什么,她说了几个我有点讨厌的流行小明星,并且把刚才高亢的嗓音压低,唱了一首像病人唱的爱情小调。她说她唱了我必须也要唱,我只好说我的嗓门太大不适和在这里唱。最后达成协议我晚上对着电话给她唱。反正一堆人就她自己在说,她还让我打篮球,我说身高不足;让我踢足球,我说脚受伤了;让我打乒乓球,我说眼神不好;让我打羽毛球,我说大热天不爱动。最后说到日落西山,我们也没有进行什么运动。我说,我要回去了。蕊蕊偏要我吃完了饭再走,我找借口说有晚自习,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就拿了两块钱的车钱。最后我还是没走成,我们到了一家小饭店。
我们三个人点了菜豆,茄子,黄瓜。我知道我面临着尴尬,但我还是吃了三碗饭。结帐的时候,我小声说,我没有带钱。蕊蕊笑了,说,我有。我当时太没面子了,觉得自己好像触犯了一条法律一样的道德。
她们送我到公交车站,和蕊蕊一起的女孩(我竟还不知道她叫什么)问我有没有钱坐车。我说,有。最后我说,你们一点要去找我玩啊,我请你们搓顿好的。
回学校后我一直都觉得吃了软饭很惭愧,没好意思再和她有任何联系。一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