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分寸是一门艺术。
丹青之妙,花敛容,日藏光,月遮羞,墨分五彩,化在渐染之间。
分寸之间,便是大美。
人是有灵魂的躯壳。分寸,便在这躯壳之间。
诸葛孔明,烧博望,排八卦,演七星,六出祁山,七擒孟获,收姜维,服关张,西坐荆蜀,南和孙吴,北拒曹操,极尽人臣之能事,却没有失去身为人臣的分寸。先主痛哭,白帝托孤,若是小儿禅不济,汝可取而代之。诸葛敛容,吾当肝脑涂地!人臣的分寸就在这一句“肝脑涂地”罢了。
我羡慕圣埃克苏佩里的决绝,却不爱海子的凉薄,同样是死,一个如秋叶之静美,一个如落红之霓裳。海子说,我要熄灭生铁的光、爱人的光和阳光,寻一方寂寞。我恐惧黑暗,我宁愿在黑色的窗子里挂上帷幔。海子的死宣告他的一生横卧在分寸之外。
这样凉薄而冷酷的人生,便在分寸之外消失殆尽了。
人生的分寸,又岂止海子的春暖花开?
萨尔瓦多·达利一生缄默于与同性诗人洛尔迦的不伦之爱。达利曾为洛尔迦画过一幅画,躯体化为四处游荡的无可名状之物,这幅画叫做《微尘》。我想我们无法用世俗的眼光去评判沉沦在微尘之爱里的达利。他活在分寸之外,他颠倒了世间的黑白,他最终用同样炽热的火把自己烧死了。
分寸之外的人生,让人欷歔与动容。达利之死,死于分寸之外的热火。被烧死的还有梵高,在用金黄大肆渲染的麦田里,他自杀了。
失了分寸的人生是可悲的。
四时之景里,层林隐钟声,云海掩清泉,深山闻吹笛,抑或那“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静美。分寸间的美,便是半遮半掩,犹抱琵琶半遮面。
我想起鲁迅和他独特的叙述方式,那是对把握分寸极精妙的诠释。
在《孔乙己》里,大师这样写道:“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后面便是神来之笔:“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短短一句,便已足够。这样精准的文字只能在鲁迅的作品里找到,这便是大师留给我们最宝贵、最有益的东西。
无论诸葛亮诠释忠的分寸,还是海子与达利分寸之外的人生,抑或鲁迅将分寸把握得极好的文字,都体现出了分寸的重要性。分寸就是姑苏城外的钟声,是谪仙掬起的美酒,是八大山人的一幅泼墨,淡定深远,恬静柔软,又蕴涵脉脉温情。把握分寸,把握硬朗与柔软间隙里的一丝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