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爱父亲,因此我也敬爱毛杨树。从一定意义上说,父亲与毛杨树是紧密相连在一起的。
——题记
我至今仍然认为那毛杨树上的古铜般的纹理,无数的褶皱代表着父亲半生的艰辛——我家院子后面曾有几棵卫士般挺拔的毛杨树,它们风雨中搏斗,冰雪里挣扎,伴我度过了十个春秋。据说,分家时就是为了这几棵树,父亲才硬是选择这所沟边的老房子。
有好几次,家里生活拮据,但是父亲都舍不得卖掉这几棵毛杨树,因为父亲对它们早已产生了无法割舍的感情。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曾经几次温暖地对我说:“除非给你盖房子,否则怎么也不会砍掉的。”从那时起,父亲在我心里和毛杨树一样高大、坚强。然而,美好的事情总是那么容易破碎。为了供给生活,父亲不得不在两年前卖掉这几棵毛杨树。价格很低,买树的人说毛杨树很便宜,现在别人都在种速生杨。几棵倒下去的毛杨树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尽是愧疚的神色。父亲当时愤怒地说:“在以前至少值一千多块,现在都长了十年了。”不知道后来父亲怎样,也许真的流过泪。我说现在盖房子也用不着毛杨树了,就卖掉算了。可是父亲总觉得用梁啊檩啊椽子啊,那才叫房子,住着才舒服。
父亲也真有点不合时宜了。后来又发生了两件事,让我真觉得父亲衰老了。
一次是父亲来学校看我。那是一个中午,在我强烈要求下,父亲才答应在学校吃饭。进餐厅时,父亲的神色显得很是窘迫。我先给父亲买了饭,当我买过饭回来时,父亲却不在餐厅里,我赶忙去找,原来父亲正在餐厅外面不远处蹲着吃饭。当时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很酸又很苦——父亲再也不像原来的样子。也正是这次,我突然看到父亲头上又增添了些许白发。我将父亲带回餐厅,并给他擦干净了座位。和我坐在一起的同学问我他是谁,我笑着说:“他是我的父亲。”
还有一次发生在家里。晚上,父亲和母亲又在讨论明天的工作,因为明天是法定假期,只不过工资涨了两块钱。我对父亲说:“国家规定,在法定假期加班,工资要提高到两到三倍。”父亲狠狠地对我说:“可能吗?别说笑话了,小孩子!”我明白父亲要保住这唯一的一份工作。第二天,天没亮,院子里那辆破旧自行车又发出了响声,尽管我始终敬重父亲,但是,看来父亲真的是不合时宜了。
每次想到那几棵毛杨树,便想到父亲,一种莫名的伤感顿时会升到心头上来。当看到新种的速生杨迅速成长时,我才稍微有点安慰——毛杨树有了更好的接班者。
又是我要离开家的时候了,望着家乡的一角越来越远,最后只有黑色的一点,慢慢也消逝了。亲切的树影还在头脑里摆动,那一定是毛杨树。我耳边仿佛又出现了父亲熟悉的话语:“好好努力……”
此刻,风声不绝,却吹不走我对毛杨树的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