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一位叔叔猝然逝去,我们几个人一块去拜祭。农村的风俗有很多,我不想议论其雅俗。当我们出现的时候,我的好兄弟一边哭着一边跪在我们面前磕头,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大家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们立刻搀扶他。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兄弟也从老家回到了城里,我想打个电话安慰他。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来了兄弟沙哑的嗓音,我说:“吃饭了吗?”
他说:“吃了。”
“俺婶子怎么样?”
“行,就是光哭。”
“兄弟,你要坚强起来……”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嗓子竟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原本我要说“你是家里的老大,你坚强起来,才能照顾好婶子,才能照顾好刚刚满月的孩子……”,可是安慰的话还没有开始说,我就难受得要命。
兄弟在电话那边听出了我的异样情绪,沉默了十几秒后,就说:“过几天见面的时候再说吧。”我只能“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原本,我是要安慰他的,为什么会如此的悲伤?是因为一向坚强的兄弟突然遭受如此的悲伤,我心疼吗?是因为这令人伤痛的感受捅到了我心底同样的悲伤吗?或者,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掩着一道脆弱永不愈合的伤口,一经凉风的吹拂,就会像蒲公英一样纷扬弥漫,撞击着我们的心壁,释放出我们的泪水,证明着我们的无奈与善良吗?
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安慰。
平日里,我们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很多人擦肩而过,很多人虽然相识却难以相知,彼此之间,并不能知悉曾经的伤心事,忧愁都已经被虚荣的尊严掩盖,脆弱也被世俗的眼光镀上了坚强的外衣。我们很少关心别人的精神世界,给予贴切及时的安慰;似乎,我们也很少关注自己的心灵,给予自己放纵哭泣的时间。
记得父亲刚去世的那些年,我常常在哭泣中睡去,又常常在哭泣中醒来,醒来继续哭泣。有时候惊醒了妻子,她为我拭去眼角冰凉的泪水,给予我温柔的安慰。有时候看着电视,一些剧情,一些歌曲都轻易地触及敏感的心弦,让我泪眼婆娑。这样久了,不懂事的儿子看到我这样默默地流泪也不再害怕了,用他那柔嫩的小手默默地稚拙地为我擦去脸庞的泪水。
那些年,心里装满了疼痛的泪水,一见到父亲的同年便会泪流满面,一沾到酒精就会醉得一塌糊涂。那是心灵迷失方向的日子,那是不堪回首的旅程。
我总以为自己已经挣扎着走出了那片沼泽,足够坚强,足够沉着,可以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予我的好兄弟以安慰,没想到,我的心还是那么脆弱,我的喉还是那么滞涩,我的眼还是那么潮湿。我甚至疑惑:我究竟有没有长大?
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这种脆弱,我觉得自己因此不仅不被别人信赖,也会失去自信。“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这样的悲伤实在是人生中必然的遭遇,如何安放才够安稳?不仅不会打扰我们今日的心境,还会让我们的心在悲伤的磨砺中坚强起来。我不知道方法,也很难以坦然释怀。
如果这是人生的一种狭隘,我不能原谅自己还停留在原地的挣扎——毕竟,我已经独立地坚强地走了那么远那么久,为什么还不能豁达地面对这人世的纠结?
因为这脆弱,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是多么的湿润柔软,像它刚刚出现在人世间,虽然历经阳光的沐浴和曝晒,虽然常常遭遇世俗的苛刻与淡漠,虽然常常接受人事的考量与折磨,它依旧柔软,依旧荡漾着清澈的柔波,照见我的本来面目,照见我未知的旅程,让我敢于尝试挑战,敢于以笨拙的方式去热爱和安慰,以赢得厚爱与慰藉,鼓励着我快乐地走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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