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一生很不安分。十六岁扛起枪杆打天下,十八岁入党。紧接而来的是村支书,文革,平反,退休。爷爷从政时,没少挨骂。一次,号召社员改变收麦子的方式由薅麦子变成割麦子,这样麦根在地下可以转变成肥料。被社员们骂成“浪费东西,没良心,伤天理。”有的甚至跑到家里指着爷爷的鼻子骂。愚蠢的年代!而今,历史证明了一切。
在台上难为好人,退休后就休息吧。爷爷还是倔着脾气,闲不住。先后倒腾过百货,牧过羊,烧过鸡,烤过肉,烙过饼,直至肺癌晚期。爷爷有三儿三女,古稀之年,啥也不干,热汤热饭不会少的。这一阵折腾也没挣下多大的产业,但爷爷一直靠自己的双手,有尊严地活着,直到乘鹤归去。
作为那个不平凡的年代的见证人,爷爷一生历经苦难无数,苦难再强,也难把爷爷达观的性格磨平。他擅用玩笑的话语调侃生活。一次驱车进城瞧病,行至一片空置的新楼前,整片楼房上下两层,以红色和黄色为主调,设计精致。
“这是什么单位?”爷爷问。
“建材城,市里搞的形象工程。”我说。
“闲置有三四年了,一排好茅侧!”爷爷不无讥讽地的话,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坐在爷爷热炕头上,忽听屋后一片噪杂,
“出什么事了?”爷爷问我。
“俩人打架,吴奶奶去拉架,被其中一人推倒。”我解释着。
“哎呦,你吴奶奶,这个老太婆,谁见了都得快躲的人,还有人敢推她?”爷爷的话让我笑了。
爷爷所言及是。吴奶奶,年近八十,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经不起一推的。幸好没甚大碍。
吴奶奶虽瘦小,但除了有点耳聋没别的毛病。尤其眼神,好使得很。闲时,大姑娘小媳妇总爱聚在她的热炕头上纳鞋垫。花色搭配吉祥如意,针脚细密如蚕卵,精细的做工,没一个赶的上她。她的许多晚辈都扛着老花镜,唯她飞针走线,如入无物之境。人称“老妖精”。
吴***笑很有特点,“洋洋洋``````”,然后双腿盘亘起来,一双三寸金莲被压在干瘦的*股底下。就这样坚持整个晚上,不用换姿势。再“洋洋洋”的笑起来,还是稳如泰山的坐着。
吴奶奶纳的鞋垫远近闻名。许多被城里人展在精美的玻璃盒内,置于厅堂之上以供观赏。送给我的“牡丹富贵”,至今仍舍不得踩在脚底。
一次去赶集,见一花白胡须的老翁前摆几样青菜。旁人上去打价:“便宜些。”
老翁笑笑,神态自若:“怪心疼的,我回头擦擦眼泪再给你。”调侃的话使双方大笑。我也笑了。
外公就在集边住着,以前是老中医。老人家现如今八十有八,耳聪目明,健步如飞,更有一手绝好的书法。说外公书法自成一家决不夸张:字体浑圆,强健,精神饱满,张弛有度。每逢春节,大舅小姨三姑六婆的春联都是外公免费贡献。
妈妈说外公年轻时曾被一高官请去做秘书,因世道太乱,外公婉言谢绝。不然现在早就发达了。
父母乔迁新居后,我初次回家探望。近门口,黑漆的铁门上一幅红艳的对联,“接福`迎祥”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知道又是出自外公之手。顿生几份敬意,不免为外公书法的埋世惋惜。
外公用小楷钞写古书文最拿手,字字工整,如同印刷。闲暇时,外公会收集一些香烟盒里的金箔纸。左手持纸,右握剪刀,蜿蜒舞动,一会儿,剪下一些书法字样。字体有楷书`隶书`小篆等。小篆“福禄寿禧”之类最多,字体婉婉转转,牵牵连连,颇有造诣。
外公88岁高龄,前去拜寿,外公手指墙上几幅字笑着要我看。这是用剪刀剪的几种字体的纸字:杖藜行歌。红纸做底,金纸银边。很有传统民俗风韵。
外公一直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颔首笑着,满面骄傲神采,象在显示自己的年轻。杖藜行歌,就是外公老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其实,无论爷爷,吴奶奶,还是集市上的老翁,他们都没“杖藜”,更没有歌唱。只是那种达观,潇洒的老年生活让我对生命又产生几份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