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到西安，一晃竟十年多了。用她的话说，要不是照管我的宝贝儿子她的宝贝孙子，她早就跑回农村老家去了。

　　母亲刚来时，万般不适应。没了农活干，浑身不自在，手脚都没地方放。大半辈子了，她习惯了跟着节令收种庄稼菜蔬，即使再忙再累，她都没觉得苦，那片黄土地上，她耕耘了半辈子希望，一步步收获着殷实的生活。母亲早已习惯进出在大门大户的敞亮的农村院落，对于我们住的楼房，她说简直就是鸟笼子，还一层一层地摞得高高的，叫人呼吸都不顺畅，憋屈得很。

　　母亲就这样憋屈的在城里生活了十年多。她是一刻都闲不住的，我们一家人的穿戴，但凡有点破洞啥的，早就被她缝补好了。尤其是袜子，每次洗完晾干，她都要一一查看、缝补。一旦闲下来，就一定能看到她忧愁的神情。我建议她没事看看电视剧，她说那有啥看的，不是打打杀杀就是哭哭笑笑，有啥看的？母亲不识字，她对电视剧四字两词的叠词总结，经典至极，无人能比。( )

　　我住小区最里面的一栋，楼后是和邻院的隔墙，墙下少有人去，每年都荒草丛生，物业更懒得收拾。母亲就不止一次唠叨：这大一片地，荒着真可惜！她让我拾掇，说可以种些青菜。想想也是，她有土地侍弄了，也能排解排解乡愁。就收拾了一片地，有两张双人床大小，母亲种上了青菜，很快就发了芽，不到一月时间，长势很好。邻居阿姨叔叔们看见这势，不到一天时间，就瓜分了楼后整片荒地，见缝插针，种上了菜。母亲便惋惜说我收拾的菜地儿太小了，这块地比她在老家和父亲做务的近十亩地小多了。常说一亩园十亩田，我倒是觉得这片园子，对于母亲而言，已经远远胜过老家那十亩地了。

　　三年了，母亲经常劳作其间，不知疲倦。夏秋干旱，她就用装过油的塑料壶，从家里提水浇灌，两手各提两壶，来来回回地上楼下楼，汗水湿透了后背。这三年来，家里很少再买绿叶菜，像青菜、菠菜、香菜、生菜、油麦菜等都是带着汁儿的新鲜，黄瓜、茄子、豇豆、线辣子、西红柿等，变戏法似的从母亲的菜园里变出来。要吃油泼面了，去菜地拽根葱，掐了根须，白汁一滴一滴的滴下。菜新鲜人欢喜，欢喜得能多吃半碗饭。

　　母亲说她种的菜纯属绿色食品，想想还真算：一是不用化肥，用的是剩饭面汤等沤出的有机肥，二是不用农药，菜叶生了虫子，母亲就烧些草木灰撒上叶面驱虫。那黄瓜西红柿确也回归了本真的清香味，尤其是一掰两半的西红柿，红瓤是沙粒般晶莹透亮，和在菜场买的大不一样，确实是小时候吃过的那种特殊的香味。

　　自从种上了小菜园，母亲变了个人似的，变成了居住在城里的自给自足的菜农，对农村老家的生活也很少念叨了。每天一大早起床，就上小菜园忙碌去了。

　　母亲种菜好为人师，俨然农技师的做派。她是地道的农民，懂得时令节气，懂得做务技巧，知道什么时间该种啥，知道怎么撒种、育苗、搭架等技术要领。像农膜覆盖保墒增温的技术，就是母亲率先使用的。几乎所有的种植环节，众邻里都向母亲学习求教，母亲毫无保留，手把手指导，并乐此不彼，忙得不亦乐乎。

　　现在，母亲极少再提及要回农村老家。我知道，她和我一样被生活胁迫了，在城里生了个根。

　　母亲有其田，尤其是从农村走进城市的母亲。还有，和母亲一样的母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