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雪河里只住着一条鱼,一条叫冰凝的鱼,那是一条与众不同的鱼。
这一点,只有七十岁以上的老鹤才会知道。
冰凝在卷雪河里住了上千年。据说,那些自认为最聪明、最勇武,想用冰凝的骨头制作成一把鱼骨梳的鹤,都瞎了眼睛,或是折了翅膀。
直到没有鹤再敢飞往卷雪河,直到没人在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的鹤面前提一提卷雪河。
在鹤的国度里,评判一只鹤的品质高洁与否,是用鱼骨梳来衡量的。即使一只鹤是住在一间摇摇欲坠的烂木头房子里,但如果他的墙上挂满了或长或短,或大或小,或新或旧,或完整或残缺的鱼骨梳时,你就得仰视他。
当然,所有的鱼骨梳都没法与用冰凝的骨头制作的鱼骨梳相媲美,是的,所有的!加起来!
用冰凝的鱼骨梳梳一梳鹤羽,会让每一只丑陋的鹤变得高贵迷人,会让每一只愚蠢的鹤变得聪明绝顶,会让每一只年老的鹤焕发青春活力。
拥有一把冰凝的鱼骨梳,会成为那些年轻的鹤小伙儿追逐的梦想。当然,在那些老持稳重的老鹤们看来,那会是疯狂的梦想,愚不可及的梦想,以生命为代价的梦想。
唯有满过七十岁的老鹤,才会让这样的秘密看得淡然。因此,即便是六十九点九九九岁的鹤也不能知晓这个秘密,哪怕离他的生日只有一分钟!
乌羽很幸运,在他七十周岁的时候获悉了关于冰凝的秘密。有很多鹤,往往活不到这一天。
乌羽是一位梳子匠,一位手艺高超的梳子匠。经他一手打磨的鱼骨梳,既美观又结实,驰名鹤国。
大概是出于一位经验老道的梳子匠的本能,乌羽在看了一遍仙鹤特使送来的记载着冰凝的秘密的那张纸时,他的脑子立刻变成了一块碑,每一个字都深深的镌刻其上,这对一只七十岁的老鹤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冰凝!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两个字在乌羽的脑海里逐渐变得光华灼灼,怎么抹也抹不掉了!
虽然是到了七十岁,乌羽仍然有未能释怀的事。在白羽未出道之前,他一直是全国最出色的梳子匠。比他年轻得多的白羽一出现,就成了国内最顶尖的梳子匠。这样的情形让乌羽沮丧、让他愤怒、让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他努力了大半辈子,一次也未超越过那个叫白羽的家伙!
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冰凝会改变这一切!乌羽想。
二
在众多的弟子之中,乌羽看中的是雪羽——一个在乌羽门下呆了三年的年轻的梳子匠。
说雪羽是梳子匠,其实是抬举了他。到目前为止,乌羽交给他的,只是鱼骨梳制作所需要的各种杂活,譬如清洗骨头上残留的散发着腐烂味道的鱼肉,譬如将掉落的鱼刺粘合,譬如清扫乌羽打磨鱼骨梳留下的灰尘……
制作鱼骨梳的方法,乌羽还未传授给他。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不会制作鱼骨梳的人,拿着鱼的骨架,等于是废物一件。
乌羽决定对雪羽抛出冰凝这个诱饵。通过考验,他将会得到师傅毫无保留的真传。这对每一个想成为梳子匠的年轻人来说,都极具诱惑力。
那么,就让我来为雪羽亲手打开他的梦想之门吧。乌羽微微的笑了。
“雪羽,三年之中,你的表现师傅看在眼里,师傅要对你进行一次考验。如果顺利完成了,我就将所有的绝活传授给你。但师傅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办不成,那么以后都不用再到乌羽梳子庄来了。”乌羽将雪羽单独唤到跟前,郑重的说。“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所以,千万不能对人声张,包括你的亲人。”
雪羽郑重的点点头。是的,每一个想成为梳子匠的年轻人,都必须通过师傅的考验,这是梳子制造业的行规。师傅决定是否制作鱼骨梳的绝活传授给一个人,当然要看他是否足够有智慧,是否足够有毅力,是否足够有严谨的态度……
“朝着雪人行走的方向一直飞,一直飞,在第十一棵龙爪槐跟前停下来,再绕着它转十一圈,你就会站在卷雪河的河岸了。见到那条叫冰凝的鱼,你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您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雪羽举起了右边的翅膀说。
乌羽笑了,亲昵地拍了拍雪羽的肩。说起来,他是一个不苛言笑的人,很少会在徒弟们面前展露笑容。
其实师傅笑起来很和蔼,比他平常总板着脸要让人心情好得多。雪羽想。微笑是一个多么奇妙的东西。
他想着,也觉得心情灿烂起来。
三
一条鱼,拥有着一条河,这对鱼来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冰凝习惯了拥有一条河的孤单。
然而今天,在呼啸的寒风中,冰凝却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请问,冰凝在吗?”一个温和的声音被风吹散开来,钻进冰凝的耳里。
冰凝很是诧异!
千百年来,没有人跟她如此彬彬有礼地说过话。曾经,有一些令人讨厌的鹤不请自来,来了,也只是二话不说,冲上来就乱啄。到后来,连鹤扑扇着翅膀的声音也没了。
除了在卷雪河上空穿来穿去的风,没有谁来拜访过冰凝。
站在岸上的是一只鹤,一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鹤。
鹤都是很狡猾的。但是,再狡猾的鹤也斗不过一条千年的鱼,再完美的伪装也不会逃过我的眼睛。冰凝一点也不怕鹤,以前不怕,现在也不怕。
“冰凝不在家,你找她做什么?”冰凝浮上水面,用尾巴轻轻的拍着水花。
冰凝的绝技在她的尾巴上,没有一只鹤,能逃得过她的尾巴拍起的水花的攻击,如果她想要攻击的话。
老实巴交的雪羽忘记了师傅说过,卷雪河里只住着一条鱼,一条叫冰凝的鱼。他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有些紧张,一紧张,就会忘掉一些事情。
“这个……师傅让我不能说。”雪羽很是为难。他是一只不会说谎的鹤,唯一能避免泄露消息的方法就是闭上自己的嘴巴。
“你的师傅是谁?”
“我的师傅叫乌羽,是一位出色的梳子匠。”师傅没有在雪羽的嘴巴上加一把锁,也没有禁止雪羽透露自己的信息,所以,雪羽就实话实说了。
“梳子匠?这么说来,你是为了要冰凝的鱼骨,是么?”
“这个……师傅让我不能说。”
冰凝忍不住想笑。
其实,这只鹤蛮可爱,如果他是真傻的话。
如果不是呢?那会是一个多么迷人的游戏!冰凝喜欢玩有难度的游戏。
她一边想,一边轻轻的、轻轻的拍着水花。
“我叫霜凝,冰凝的妹妹。冰凝下周才会回来,你愿意在这儿陪陪我吗?我一点儿也不习惯这儿的冷清!”
“我不太会说话。”雪羽嗫嚅着。
“没关系,只要我随便问问时,你能回答就行。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回答,说什么‘这个……师傅不让我说’。”
雪羽讪讪地笑了。他不笨,听得出眼前这条鱼是在嘲笑他。可不知怎么的,鱼的嘲笑不单不让他感到难过,反倒从心底生出一些亲近的感觉来。有多久,没人跟他开过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了呢?
“还有,你陪我,说不定本小姐一高兴,就透露一点冰凝的事情给你,你见了她,也不至于呆头呆脑的惹她生气。”
冰凝说着,睃了雪羽一眼。雪羽脸微微一红,立即又露出一个傻瓜式的笑脸,不停的点着头。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四
“姐姐一直希望能把这一堆石头挪开,这一堆石头又脏又乱又碍事。现在,就拜托一下你的嘴和爪子,把它们挪到那边去。”冰凝不客气地下了指示。末了,又加上一句,“我想,姐姐回来,一定会非常高兴。”
“喏,那一边,那一边……”那一边确实很远。
不管雪羽是真傻还是假傻,总得把他捉弄得团团转才好玩。冰凝想。
这一堆石头,怎么说呢?足够雪羽忙活大半天。
冰凝看着雪羽嘴里叼着一颗鹅卵石,爪里抓着两颗鹅卵石,笨拙的向她指定的地点飞去。
然后,再在那遥远的那一边降落。然后,再飞回来。
往复不止。
石头渐渐的越来越少,望着雪羽飞得歪歪扭扭的模样,冰凝的心里像泛起了小小的雪白的浪花。
当然,冰凝一直没有忘记用尾巴轻轻的、轻轻的拍打着水花。
如果雪羽敢突袭她,她将毫不留情予以还击!冰凝深信:没有一只鹤能打败一条千年的鱼,从来没有!
最后一趟了哦。
等着那只傻鹤飞回来的时候,我就哎呀大叫一声,吓他一跳。然后,再告诉她,姐姐其实是喜欢这堆石头的,她不喜欢的,是另一堆。冰凝想着,忍不住哧的一下笑出声来。
然而,雪羽呆在那边,一直没有返回。这家伙,一准儿在偷懒!
“喂,你以为搬完那堆石头就没事了吗?”冰凝飞快地向雪羽游去,“啊,你在偷吃我家的水草!”
“我没……”雪羽呆呆的单腿站立在水里,呆呆的张大了嘴巴,一撮水草飘落在水面上。
“还说没有,这不是水草是什么?”冰凝理直气壮的嚷嚷。
“我想搭一个石头花园,有个花园总会让人快乐一点。以前,我家有个小花园,妈妈在花园里种满了粉红的月季、雪白的茉莉,还有丝绸一般光滑的郁金香……”
很奇怪,说起家里的事,雪羽就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了木讷害羞的样子。他的眼里闪着亮光,像是被点燃了两束小火苗一样。
“还有,这些水草也可以修剪一下,我以前总帮妈妈剪草坪。霜凝,要不要我把水草修剪一下?”
“那好吧,你试试看,只许修剪这一小片。”冰凝勉强同意了。
说实话,在卷雪河里生活了这么久,每天跟这些石头和水草打着交道,冰凝却压根儿没想到它们也可以整理一下。
六年级:乌尔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