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首先必须生活着,然后才看生活得诗意与否。小姨是杂志社的特约撰稿人,那本杂志的第四版是她的专栏——“生活的诗”。而小姨本人对诗的热爱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组织了在当地小有名气的诗社。每逢周末,小姨便像逢了重要的节日,盛装打扮,与社员们聚在一起,谈诗论诗,赏诗做诗。
姑姑是与诗“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农妇,可她在农贸市场却是响当当的人物。她的白菜是最青最嫩的,她的苹果葡萄是最水灵的,她的鸡蛋是出了名的有营养,甚至有人说,从她那买去的鸡,熬了汤能治病!其实我知道,顾客宁愿绕远路也要到姑姑这里来,冲的是她的热情诚实。
我去过小姨家,整个儿就像古典而标准的中式“藏经阁”。进门便见装裱一新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再往前走几步,李白、杜甫、王勃、李清照,挨个儿跟我打了招呼;打开卧室门,梭罗的那句“在瓦尔登湖上诗意地栖居”分外打眼。面对一屋子的书和姨父小声的数落,小姨吐吐舌头,调皮地说:“囡囡,别理他,小姨我就是爱书。”
我也去过姑姑家,青砖房,昏暗的灯光,姑姑忙里忙外,丝毫不停歇,在她的厨房里,锅碗瓢盆恣意奏着打击乐;在她的院子里,鸡鸭鹅猪快活地唱着合唱曲。见我来了,姑姑挺不好意思:“娃,俺家乱,你别介意,来来,随便坐。”
我的小姨是所谓:“文学青年,”“十指不沾阳春水”,过着“文化人”的生活。
我的姑姑是别人眼中的“大老粗”,干惯了粗重的活计,过着普通农妇的生活。
我一直试图弄明白,这样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个人,在谈及自己生活之时,眼中快活满足甚至自豪的光彩为何会如此相似?
小姨觉得她一直诗意地生活着,姑姑是不明白什么叫诗意的,但在旁人——我看来,她也有诗意的生活。
或许因为她们同在乐观而向上地生活,在自己的领域做到最好,获得了满足。
也许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首诗,乐观而充实便是诗意。
我的“雅人”小姨和“俗人”姑姑,同在一片蓝天下诗意地栖居。
诗意离我们很近,我们活着,乐观充实地活着,便可以宣告——我正诗意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