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教会了我们狡猾。人与人之间有着过多的猜忌和伤害,也有过多的秘密。所有的秘密,显性的、隐性的、诡谲的,早已不是秘密,但它却被包藏着,浸泡着更多沉重的疑问。我们的内心之间因此无法抵达,像一根涌塞的下水道,几乎承载不了水压的负荷。一座高山抵挡在你我之间,任何一种心灵的过往都无法规避。在类似于跋涉的旅途,只能寻找内心纸一般透明的真纯。认识一个人往往难以验证我们所见到的传说,就像小道消息一样,真实总是与传说大相径庭,要么夸大要么缩小,要么好得过分要么坏得可以,脱离了我所亲见的事实。我能读懂一些人,却不能读懂更多的人。我向他们敞开心扉,他们的门却向我紧闭。我不想把目光落在阳台,那里的一切,内衣、裤头、背心、尿片……在风中扭曲,让我感到害臊和羞赧。那些见得人见不得人的,把自己大方地晾晒在阳光里。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事实果真如此吗?有谁不因天气和环境的不如意而抱怨,又有谁不因环境的改善和天气的好转而心情舒畅。坏日子要飞驰而过,好日子就去慢慢赏玩,如欣赏一段旅途的美景。城市的面孔是一致的,你无法确知你准确的方位。打开窗户,风挤进来了,声音挤进来了,下水道污浊的气息挤进来了。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摩肩接踵。城市匆忙的身影,让人应接不暇,甚至一头迷惘。肉价在涨,房价在涨,股票大起大落,工资却老谋深算,不动声色。那些热潮的,冷静的,为生计奔波的,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赖以安身之地。一些人走进这座城市,又离开这座城市;一些人盖起了高楼大厦,却蜗居在茅棚矮檐。他们是城市的候鸟,不断在城市的旅途迁徙和跋涉。鸽子是飞翔的目标,流云是静止的风景。在目标中寻求,在风景中幻想。城市蓄满了泡沫,泡沫一般的掌声和鲜花,虚伪和狂热是它们得以寄生的土壤。这是一个浮躁的时代,也是一座浮躁的城池。浮躁已经打败了许多人,包括我身边亲近的人。我曾规劝过他,也安慰过他,但我苍白的言语,却连自己都难以说服。我为他捏着一把汗,也为他保守着一段秘密。至今我没有讲给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当他不再浮躁,不再迷惘,不再狂热的时候,我会讲给他听,也会讲给我听。许多个夜晚,我都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有许多假面具,给我带来夜晚的恐惧。我一直以为,假面具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很早的时候,我就开始惧怕面具。我有时对着镜子,也能看见自己也戴着的面具。我不敢撕去它,也是因为惧怕看到面具后面真实的自己。
从生活的现代回到十年、二十年前,如一次艰难的跋涉,路上会经历无数记忆缺失的断层。我刚工作不久,那时,我还对农村人保留着固有的情感,而今,我麻木了,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道貌岸然的市民。我看见那个拾荒者蜷缩在城市的屋檐下,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浑身筛糠一般颤抖。他上身裹着毡毯,毡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为了遮雨,还是为了御寒。我的成长经历注定了我是善良的,我的性格决定了我对此无法熟视无睹。是谁在用一把刀子插进了我的胸腔,我的内心在隐隐地痛。我把脸别向一边,但我的心思却无法移开那个瑟瑟发抖的蜷缩成一团的影子。人们关注自己的口袋,如把玩手心的石头;人们攫取钞票,心思如磨盘一般沉实;人们行走在大街上,目光高举过楼盘的顶端。我喜欢拿别人的一切与我作比,今天,我走出了农村,汇入了城市汹涌湍急的河流。如果我当年的努力付诸流水呢?那么,我也是一个农民,我会如他一样吗?我不敢再往下想象。河水是不能倒流的,假设也就难以成立。
亲爱的,请不要这样看我,我也许犯过难以原谅的错误,但我是诚实的。我不希望得到你的原谅,我不需要你把我看得如何卑劣,或崇高。我知道,我在你的内心,还是曾经的月亮,你也曾经是照亮我内心的太阳。那时,是我不够珍惜,把你只看作了时隐时现的星星,于是,一段故事就这样错失了。请你不要原谅我,你就把我当作巫神,当作恶魔,这样也许让我会坦然些。用微笑掩藏起仇恨,用微醺掩藏起虚伪,让杯中的葡萄酒晃动成带毒的玫瑰,直刺仇怨结下的恶果。我们还能拾起什么,我们还能放下什么,我们还能担待什么?既然已经种下了怨恨,还能收获甜蜜吗?既然已经过去,还需要掏出血淋淋的心来,捧在手心以示证明吗?城市是匆忙的,城市不会为那些鸡毛蒜皮大伤脑筋。城市有它的历史,城市也只有书写在文字上的历史。文字已经霉变,已经锈迹斑斑,我尝试用水洗涤,用砂纸抛光。我想让城市的记忆,在早晨的阳光中,折射出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