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点钟刚过,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过手机一看,是J市的老战友N打来的,我急忙按键接听。
“喂,老战友!我是老N。今天坐火车去H市办事,有时间想去看看你。一晃三十多年没见了,挺想你的。”N在电话里说。
“欢迎,欢迎啊!你坐几点的火车到?已经三十二年没见了,我也想你呀!”我说。
“马上快要上车了,几点能到我也说不太准,大概要下午两三点钟吧!”N说。
“那这样吧,你下了车直接坐64路公交车到颐和家园下,我在站牌下接你。”我说。
“下车后我还有事要办,什么时间去你那里我再跟你联系。”N说。
放下电话,边吃早餐我边跟妻商量如何接待战友老N。妻说去菜市场买点菜和鸡鸭鱼肉,在家里款待,这样实惠。妻的厨艺不错,菜炒的也绝对拿手,可我总觉得在家里招待阔别三十多年的老战友不够档次。
还是女儿懂我的心,建议我去正阳楼,说那里是H市较有名的老字号,能体现出我对战友的情谊,且价格适中,离小区又不远,工薪阶层也承受得了。我和妻采纳了女儿的建议,决定酒席就订在正阳楼。
女儿上班走后,我开始上网查询列车时刻表。根据战友老N上车的大约时间,早晨7点至7点30分从J市开往H市的列车共有三趟,到达时刻分别在1点30分至3点之间。我判断他极可能坐下午两半钟到达的那趟列车。我想在他到站前先给他打个电话,若等他给我打电话似乎显得被动,也不够热情。
下午两点刚过,我拨通了老战友N的手机:“是老N吧?是不是快到H市了?”
“是,我问过乘务员了,列车两点30分到达。下车后我要先去办事,办完事后再给你挂电话。”战友老N说。
“那好,我就等你电话了。可不要说我怠慢你,对你不够热情啊!”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能,不能。咱们都是老战友,谁跟谁呀!”N也忙说。
四点半钟,战友N的电话打了过来:“我现在正坐出租车要去你那里。没跟你商量,又带了一位战友。告诉我到你们小区应该怎么走?”
“没关系,都是战友,多个人多双筷呗。你告诉司机走西大直街,穿过学府路上自兴路,然后上工电路。我住的颐和家园小区就在工电路上,我在小区门口等你。”我说。
“那行,你在小区门口等我吧,咱们见面后再聊。”战友N说完后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估计战友N坐的出租车差不多应该快到了,我忙穿好衣服去小区门口迎接。
我和N都是当年在Q市服役的消防兵,我比N早一年入伍,N比我年长一岁。N的个子不高,脸很白,看上去就是一副书生体质。N入伍前是村里的民办教师,绝对属于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
那时部队战士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不少战士连写封书信都很困难。喜欢读书的人少,能够写像样的文章或吟一两首诗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我和N都属于那个时代的“另类”,因为都喜欢读书、写文章或吟些“酸诗”,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两个人的交往也就比别人多。
那时,正值“文革”刚刚结束不久,大批文学书籍再版,我和N的津贴费几乎都用在了购买书籍上。我们经常把自己买到的书籍跟对方交换阅读,也常常坐在一起侃谈和交流彼此的读书心得。闲暇时,亦吟上一两首小诗邀对方“雅正”。应该说,那是在紧张的工作和训练之余,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1979年末,我申请因病退役,提前一年离开了部队。因为我生活的山区较闭塞,购书不便,临别时我和N约定,Q市书店若再进好书、新书时,让N为我代购,我收到书籍后再将书款和邮资如数寄给他。
回到家乡后,N曾按当时的约定几次为我代购图书,我也在接到书籍后如数将书款和邮资寄还给他。记得N为我代购的最后一本图书是工具书——《现代汉语词典》,从此就失去了他的联系。我曾几次写信给他,不知为何都没有回音。我想N很可能也退役了,只好作罢。
几年后在一位战友那里打探到了N的消息,说他在部队好像是提了干,在我退役一年后调到J市地区消防大队工作。后来去某市出差时,我跟战友提起N,一位战友说退役后曾见过他,还问我是不是N为我代购图书,我忘记了给他汇款。
忘记了汇款?这怎么可能呢?每次N把书给我寄来,我都是最多隔一两天,马上就把书款寄给他,什么时候忘记过给他汇款?可激动过后静下心来细想,好像最后一次接到N寄给我的书,我还真没有马上汇款。似乎当时钱不凑手,过后寄没寄现在还真说不清楚了。
N不可能凭空瞎说,这事还真极有可能是我一时疏忽给忘记了。因为我不守信用,战友N怪我,才跟我中断了联系。我给他写信,他也不愿意再理我。七、八元钱按理也不算多,可 当时一个青工的月工资标准也还不足六十元哪!
我对那位战友说想写封信跟N解释一下,顺便把钱也给他寄去。那位战友说还是算了吧,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没有太大的解释必要。再说一解释,N就会以为他对我说什么了,这样战友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处。
我觉得这位战友说得有道理,再说N现在还在不在J市地区消防大队也说不准。如果不在的话,根本没办法跟他取得联系。这件事就这样被搁置起来,一搁置直到现在。平时战友相聚,一提起N的时候,我总能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有愧于他。
我和N又重新建立起联系是在我们分别二十二年后,说起来颇有些传奇色彩。记得那是2000年的一个春日,燕子在窗前上下翻飞的季节。我正在单位教学楼内进行常规工作检查,忽然接到一个号码陌生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找谁?”我问。
“你是×××吗?”对方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可见应该是一个熟悉的人。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我问道。
“我是谁你听不出来吗?可也是,二十多年不见了,你就是想破了头也未必能猜到是我给你打电话。我是你的战友老N。”N在电话的另一端说道。
“啊?老N?怎么会是你?你真够神通广大的!这么多年没联系,你是怎么弄到的我的手机号码的?”我惊讶地问。
N开始卖关子,不肯说。后来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才道了出了实情:N知道我退役后在X区教育系统工作,他托人通过114内部查询,最终在X区教育系统手机号码中查到了我的名字,并得知了我的手机号。
我不得不从心里佩服N。N能用这种方法联系上我,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用这种方法主动去联系N呢?看来还是我的心不如N诚。这个世界,只要心诚,看来没有什么困难的事是办不到的。
电话里,我们又聊了聊分别后各自的状况,我才知道N也已经退役了,退役后留在了J市,现在一家地下商城担任保卫科副科长。N的工作相对比较轻闲,平时还经常很有雅兴地吟吟诗,有几首诗还被收录在《北辰诗选》中。
N问我现在是不是还经常写诗或写文章,我告诉他也偶尔写一些,小说、散文、诗歌、杂文都有,多数都发表在《红袖添香》网站和自己的博客上,当然像他的诗那样刊印在纸媒体上的还没有。
N说要给我邮一本《北辰诗选》,还把他近年写的一些诗歌也一并寄我,说让我看过后帮他修改。几天后,《北辰诗选》和诗作收到。N的诗作较当年果然进步不小,尤其刊发在《北辰诗选》上的那几首,既有诗味又有意境。修改当然不敢,但还是按照N的要求,对其中几首提了些个人意见。并随信寄去了自己的一些诗作权当交流。
由于与N相距较远,此后几年,虽然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我和N也只是偶尔相互通个电话。春节或假日,有时我也会给N发个祝福短信。别看N诗写得好,却一直不会使用手机的短信功能。所以我给他发短信,他是从来都不回的。
2009年9月因病离岗,我和妻举家搬来H市。一切安顿好后,我给战友N发了个短信,告知我在H市的手机号码。我想H市离战友N居住的J市较近,以后与N或许会有见面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快,N就来H市了。
在小区门口大约等了五、六分钟,远远看到一辆出租车从公路向小区方向驶来。未至近处,我就已经认出坐在前面的那个人正是阔别三十多年的战友N。虽然少了年轻时穿军装的英俊,脸上也多了些世事沧桑,可还是能看出他当年的影子。
我忙快步走过去,跟N紧紧握手。N则给我介绍他带来的那位战友——跟我们同属一个消防部队,与N同期入伍,在J地区所属某县消防中队当过兵的L。因为过去从未谋面,我跟L不熟悉。可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都是在那个年代当过兵的战友,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在家里小坐,聊了聊各自知道的战友们的情况,看看女儿已经下班,也到了用晚餐的时间,我和妻、女儿就邀请N和L两位战友一起去正阳楼酒店。进了酒店大厅,我带战友N和L径自上楼,留下妻和女儿在下面点菜。
酒菜很快上来了,女婿这时候也下班赶到了这里。战友相聚,肯定是少不了要喝些酒的,可我因病现在却滴酒不能沾。用哥哥的话说,每个人喝酒的指标是一定的,我喝酒的指标早已经提前完成了,现在也只好让女婿代我陪酒。
战友N和L知道我有病,未强迫我喝酒。虽然酒未喝,可我还是觉得跟两位战友沾上了些“仙气”,话明显地比平时要多。女婿不善言辞,反而是我这个不喝酒的人常提议大家喝酒。好在都是战友,谁也不挑我。
酒桌上提及当年H市的一个战友,我问N退役后跟他是否有联系。N颇有些不屑地说,人家是“大屯子”的人,哪稀罕理我呀!我玩笑地说我现在也是“大屯子”里的人。N说不一样,我属于是后进“大屯子”的,言外之意是我还没有沾染城市人的那种势利和流气。
几杯酒下肚,N跟我聊起了他当年“因祸得福”,阴差阳错地在部队提干的事情:就是前面说的那位H市的战友,在退役前无故找茬,非要吃储藏室里他“钦点”的一块猪肉,换块别的地方的肉都不行。时任司务长的N没满足他的要求,他就对N大打出手,竟将N打得住进了医院。
随便伤人在部队是要受到严肃处理的,最起码也要给纪律处分。可打人的那位战友马上要退役,又跟大队长关系不错,这件事最后队里没做任何处理,竟不了了之。N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给地区消防大队领导写了一封反映情况的信函。
地区领导看到这封信后,立即派工作组下到Q市消防大队调查,还因这封信遣词用句得体十分欣赏N的文才,建议Q市消防大队领导提拔N并委以重任。Q市消防大队领导不同意上级的建议,找出种种理由进行阻挠。最终,地区消防大队领导直接下令把N调往地区,N就这样“歪打正着”在部队提了干。
按N的文化素质,当时在部队里当个中队长或业务干部不敢说胜任,若是当一个指导员或文职干部却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是在此之前没有遇到识马的伯乐。人的前途有时候是自己左右不了的,机遇也充满了偶然性和戏剧性。
酒喝得算不得多,话却聊得十分投机。与N无论在性格还是经历上,我们都有着太多的相似。我想N现在绝对不会再为当年的书款而质疑我的人品,我也没有必要为了那些许的钱款旧事重提,破坏良好的氛围,让我和N都陷入尴尬。
战友之间的了解、相知是渐进的,绝不会一蹴而就;战友之间的情谊却是永恒的,绝不会因为一些细微的小事而变淡。战友情是经过岁月和风雨考验积淀的人间最厚重的感情,要远比同学情和其他朋友情都更浓,更深,更持久,不然N就不会主动寻找我的电话,更不会到H市来见我。
酒终席散,阔别三十二年的相聚就这样结束了。因家里居室过小,战友N和L带着诸多的留恋和不舍,跟我们一家人告别,坐出租车去预先订好的宾馆休息。出租车已经驶出了很远,我还在对着他们不停地挥手,我的心仍沉浸在刚才浓浓的战友情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