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石头散文

时间:2021-08-31

  塞外多山,大山上多石头,少树木,嶙峋巍峨,颇具风骨。

大山里的石头散文

  在城市的西部,是连绵起伏的山区,那里的山石大多是很奇特的。因为工作的原因,我经常到西部去,往返都要经过一座叫做“筷子山”的大山。

  公路修建在山的半腰处,在山间崎岖盘旋。山下是一条很宽的河流,雨季的时候,河水很大,很急。顺着山川奔流下来,在山下屈曲迂回,形成一个很大的流域。河水不时拍打着岸堤,发出很大的响声,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见。雨水勤了,泥水就会顺着山坡冲刷下来,山上的石头也会不时滚落,有的滚落在公路上,造成交通阻塞。有的直接滚落到山下的河里边,堆积在一起,形成一个障碍。河水被阻住了,在这个地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发出沉闷的轰鸣,过往的行人会感到头晕目眩。那些被阻住的浪头冲击着石头,溅起很高的浪花,飞溅到公路上,打湿了行人和车辆。每次经过那里,我都会战战兢兢。

  山上的石头很特别,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犬牙交错一般的山峰,直插蓝天。说不上雄伟,却足够险峻。到了山脚下,向上观看,才会看清楚这山的形貌。这山里的石头像是被谁刀砍斧劈一般,直立着。一簇一簇的,像刚刚破土而出的尖尖竹笋,像一把一把的筷子捆在一起,直插泥土中。就是这些奇特的石头簇拥着,站立着,构成了这样一座奇特的大山,当地人因此叫它“筷子山”。这些石头其实就是一条条天然的石条,至于形成的原因,当地人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也没有什么优美的传说,更没有地质学家给出科学的解释。

  石条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大部分裸露在外面,可以很清楚看到它们的结构。这些一根一根的石头紧紧拥抱着,站在风雨中,不知站立了几千年,站立成了塞外高原上一座巍峨的大山。这种奇特的石头,它的前生应该是什么呢?是亿万年前莽莽原始森林,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所掩埋,在深深的土层里不倒掉,不腐烂,以站立的姿势等待着,等待着化腐朽为神奇,等待着精魄重见天日。或者,是这里的先民们将大山的石头精雕细刻,用来建造豪华的宫殿,像那阿房宫,像那圆明园。或者,先民们就是把原本各种各样的石头雕刻成一根根石柱,用以记载山里人艰辛生活和悠悠岁月?令人遗憾的是,多么宏伟的计划都被掩埋,都成了大山的一部分。无论怎样的猜测都无法回到这大山的过去,在漫长的岁月里,这座大山就以这样的姿态屹立着,它的怀中,是无数根顶天立地的石头。

  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幅画,那幅叫做《巍巍太行》的中国画。画面以太行山为背景,在画面中刻画了曾经奋战于太行山的八路军将士形象,一个个八路军战士巍然直立,像一块块坚硬的岩石,和太行山融合在一起。整幅画面色彩肃穆,气势磅礴。我不知道画家的构想是什么,我也无法确定画家是否曾经来到过塞外,见到过这座屹立在内蒙古高原上的大山。可是,看到这座大山,我的确想到了那幅早年见到的画。奋战在太行山战士,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丰碑,眼前这座大山,应该是塞外大地的丰碑。

  老张是山里远近闻名的石匠,守着大山,半生以采石为业,同山里很多人一样,这山上的石头,是他们维持生计的来源之一。

  过去,这些条形的石头用途是很广泛的,这座山也因此在十里八乡出了名。这种石头开采起来很容易,三两个人来到山上,只需用几根长长的钢钎,选好位置,将钢钎插进石头的缝隙间,用力一撬,石条就会折断,顺着山坡滚落下来。人们就在山路边宽敞的地方,就地加工,将石头雕凿成各种需要的形状,运到各地,石头成了当地人的宝。

  老张仍然忘不了那时采石场热闹的场面。石头不断从山顶滚落下来,在山路边堆积着,石匠们挥舞着铁锤钢钎雕凿出各种的用具。那种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来来往往的车辆不断将雕凿好的石头运出去。这里成了大山深处一个热闹场所。

  石匠们会根据石头的形状进行雕凿。粗一点,长一点的,大都会被雕凿成一个个喂马或牛的石槽。过去,在山里的村落,我们经常会看见在农家的马圈或者牛圈里,摆放着这些用石头雕凿成的马槽。那些马或者牛们就栓在石槽上,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草料,和这些来自于大山里的石头,度过一个又一个山中的岁月。每一个村子里的井边,也都会安放着一个长长的石槽。每当夕阳西下,牛倌、羊倌就会赶着暮归的牛羊,在一片暮色里来到水井旁边,将水桶放下去,然后用架在井口的辘轳,一圈一圈地将满满的一桶水提上来,哗哗地倒进石槽里,饥渴了一天的牛羊就咩咩地围在石槽边,将清凌凌的井水灌进肚子里。日积月累,这些石槽被牲畜们磨出道道的痕迹,像古树那龟裂的老皮,承载着岁月的沧桑。而那些牛羊,就在这不断加深的印痕中一茬茬轮换着。

  那些细一点,短一点的石料,就直接被用来砌石台阶,或者砌房基用。你走进大山里,总会看见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砌着高高的石台阶,那是来自大山的石头,被山里人放置在自己的门口,将自家的门槛抬高。一条一条的石头稍加雕凿,就成了美观、耐用的石头台阶,一级一级的,颇具威严。家境再不好,也要修建高高的台阶,是因为这山里廉价而实用的石头,因为这里的地形地势,更是因为一种期许。谁愿意自家的门槛比别人矮一头呢?

  踩着一级一级的台阶上去,就像步步登高的日子,心中就会有一种踏实与满足。夏天,老人们坐在高高的台阶上,乘着柳树洒下的荫凉,看着田野里疯长的庄稼,计算着粮食成熟归仓的日子,一边挥手驱赶着嘎嘎乱叫的鸡鸭;冬天,也会背靠厚厚的院墙,晒着暖洋洋的太阳,舒展开深深的皱纹,将浑身晒透。然后,将那滚烫的烟袋锅子在坚硬的石台阶上磕几下,磕得火花四溅。站起身来,抖一抖山风吹来的尘土,用一双结实的大脚板跺跺石台阶,发出咚咚的响声,转身回屋去。

  我们就坐在老张家高高的石台阶上,在温暖的阳光底下,谈论着这大山,这满山石头的前世今生。望着那座巍峨的大山,老张有些迷茫了。他从兜里掏出旱烟袋,装满了烟叶,点着了火,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缕缕青烟瞬间就被山风吹散了。

  “大碾子”乡,是与老张他们相邻的一个乡镇,境内有一座山,山上出产一种石头,圆圆的,或者长长的,几乎不见棱角,有大有小。小的,有拳头大小,当然也有河卵石一般。大的有车轮大小,再大一点的,可以到人的胸部。这些石头坚硬无比,且不成形,既不能修房搭屋,垒墙铺地,又因为坚硬无法雕凿,几乎一无所用。当地人只好用来雕凿成磨米的磨盘和碾子。“大碾子”这个地名或许就因此而来吧。

  我曾见过这些圆圆的石头。那是一场山洪过后,大大小小的圆圆的石头被山洪从山上冲刷下来,布满了整条山沟,也堵塞了道路。我们走到这些巨大的圆圆的石头面前,轻轻拂去裹挟的泥土,用清水擦拭干净。石头的表面非常光滑细腻,色泽明快,有黑色的、有褐色的、还有深红色的,非常美丽。去年,大碾子乡政府建立了一个石材加工厂,将那满山的石头进行切割打磨,加工出一块块精美的石板,运往城乡各地,成了远近闻名的石材加工基地,大碾子乡也很快富裕起来。

  大碾子乡那些百无一用的石头忽然变废为宝,成了珍贵的花岗岩生产基地,一块块石头变成了花花绿绿的钞票。老张有些坐不住了,更让他按耐不住的是“千层山”的开发。

  “千层山”因山上石头层层叠叠而闻名。“千层山”与“筷子山”最大的不同是山里的石头横着长的,一层一层的叠加在一起。用钢钎插进去,用力一撬,石头就一层一层掉下来,薄厚基本差不多,稍经加工,可以用来铺地,垒墙。附近农家多用这种石板铺设地面,也有用来垒墙的。这种石头除了这些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用。这样的地质结构似乎并不少见。在著名的克什克腾旗大草原上,有一个叫做“阿斯哈图石林”的世界地质公园,公园里有一处被称作“书山”的景点,就属于同样的构造。我曾经站在“书山”的面前,仔细观察过。几块巨型的石头,方方整整地屹立在那里,像是一摞摞在一起的书本,一页一页书页的痕迹清晰可见,且薄厚均匀。前去观赏的人,无不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只是这“千层山”满山的石头,没有一处造型奇特的,除了铺地垒墙,别无所用,自然无法与阿斯哈图石林的书山相比。老张他们还用这些石头取笑过那里的人。谁知最近传来消息,在“千层山”上发现了一种非常稀有的矿物质,经勘测其开发的前景非常之好。有关部门已经着手进行规划,那里将成为一个新兴的矿区,那里的乡亲们也将因此而致富。

  半生与石头为伴,老张一直有一个梦想,想在这大山里办一个石头加工厂,将大山里的石头加工制作,制作成精美的建筑材料,镶嵌在城市里那些高楼大厦上,为山里的石头寻一条出路,也为山里的乡亲们寻一条致富之路。他不相信,别处的石头都成了金银财宝,难道眼前这座巍峨的大山,这满山奇特的石头,就不能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大山深处的乡亲们创造出财富吗?即便不能像千层山那样,从层层叠叠的褶皱里勘探出稀有的矿物质,也总可以像大碾子那样把满山的石头加工成建筑材料。他四处活动,到处游说,请专家到山里来鉴定,把山里的石头拿去加工,结果他失望了。那一条一条的石块,因为硬度不够,密度不够,剖开还会有许多的砂眼,无法切割成一定薄厚的石板,即便切割成功,也无法进行抛光、打磨等工艺,更因为几乎每一块切割出来的石板上,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砂眼,且极易碎裂,根本无法加工成建筑材料。

  老张几天里似乎苍老了许多,烟也更勤了,一团团烟雾笼罩着乱蓬蓬的白发,整个人都迷失了。无法用现代化的工艺加工制作,传统的需求也越来越少了,石匠们只能蹲在自家高高的台阶上,望着巍峨的大山,望着满山站立的石头,感叹着,唏嘘着。靠山不能吃山,不能像其他地方那样将大山当做发家致富的宝藏,大山就成了一种压力,一种阻碍。满山的石头成了废物,成了只能用来记载山里人艰辛岁月的记忆。

  老张们无奈走出了大山,用雕凿石头的双手搬运砖头,用钢筋水泥建筑起了一座座比大山还高的楼房。

  老人们仍然每天都坐在自家高高的石台阶上,像那些石头忠实地守护着大山一样,守护着深山里的家园,守护着祖祖辈辈留下的老房子。然而,田野里看不见了那些忙碌的身影,只是感觉山风更加强劲了,掩盖了从山里传来的叮叮当当开山劈石的声音。村子里也显得空空荡荡,老人们的心,也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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