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乌桕树散文

时间:2021-08-31

  月亮出来时,这个村庄才仿佛真的安静了,照亮的和没被照亮的都给看得一清二楚,月亮没有时,一切都处在黑暗中,让人躁动不安,我是后来才明白这些。月亮跃上房顶正好一丈时,我碰到马克,他正在门槛上发呆,月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愣着抬着头看天。秋天的夜晚是很让人难挨的,我和马克他们都十三四岁,过去的过去了,未来还用不着我们去操什么心,大人们安安静静,秋天了,田里的稻子都已经收割了,就是地里的红薯也大都被收上了,已没有什么操心的大事,秋天的月夜,大人们把自己妥妥贴贴地安顿在了床上。我知道马克,好多人不晓得他在想什么,我知道。我说马克我们去玩吧。马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说好,我们去乌桕树那玩。马克比我高大许多,只要奔跑,马克就会有许多优势,他的高大就会起作用,他站在我们中间就好像一棵树凸现在一片田野上。马克有时需要做一棵树。

一棵乌桕树散文

  一会儿工夫,村庄上十多个孩子都在乌桕树下,我一眼就看见那棵乌桕树,村后那一望无际的草坡地上,月光安静地洒落在那,只一棵树凸现在那片草坡地上,翘角的屋檐甚至村口的那三棵樟树都被它远远地推开了。我仿佛是突然间发现了这棵乌桕树,它在月光下静静地呆在那片开阔的草坡地上,一切仿佛恰到好处,村口的那三棵枝冠茂盛的樟树,在月夜就显得阴翳太重,秋天的月光被完全遮蔽了,总让人觉得沉重,田野上那溪坑边的几棵乌桕树毕竟离村庄太远,让人忐忑,仿佛几只风筝,被这个村庄的老人放着放着,线就断了,就落在了村庄够不着的地方。马克站在乌桕树下,我最先看见月光从稀疏的枝叶间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还落在了晓梅、剑兰的脸上,月光仿佛一条飘逸的白布落在晓梅、剑兰的胸脯上,停了停就展开垂了下来。一棵乌桕树成了这个村庄秋天的月夜的中心,马克成了这群孩子的中心。我是一点也没有什么优势,我比马克矮半个头,这个村庄的月夜被马克搅动了,月光就仿佛一团水在草地上波来波去。我在他们背后奔跑着,我听到了晓梅、剑兰咯咯的笑声,我仰望或低俯我都听到了自己的气喘声。

  我不知道马克他们去哪儿掏来了几只红薯,他们去溪坑里洗好后揣了过来,十多个孩子围靠在乌桕树下,月光隐隐现现地在我们中间走动着,我们啃着红薯,声音脆亮,像我们往上窜的年纪。远远的樟树上传来了几声鸟叫声,我听得清清楚楚,我说马克,你们听,有什么鸟在叫。马克和剑兰正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他们没听到我说的话,我再说一遍时,马克和剑兰他们顿住了,他们安静了一会,他们等待鸟叫,但那几只鸟没有再叫,马克他们又说了起来。我起身,我在草坡地上踱来踱去,仿佛一只船在如水的月光里漂移着,这个村庄的月夜太美了,远山朦朦胧胧,田野上撒满了银色,我远望着村庄与这棵乌桕树,马克他们的说笑仿佛是蹴在乌桕树上的鸟鸣声。

  我就是在这个秋天的月夜,真正认识了马克以及这棵乌桕树,以前不是这样,比如我爹常会说,牛拴在乌桕树那。我不明白,现在明白了许多,我爹真是绝顶聪明人,他总善于把一件事物一清二楚地分清楚,他善于发现这个村庄的任何事物。我觉得这不容易。如果我爹把一头牛拴在樟树下,那他就会费许多口舌,比如他会强调,那头拴在村西仁宝家那棵樟树下,有时还会反复说,生怕我跑岔了路,这个村庄有许多樟树。

  有许多同样的东西时,哪一件都很难成为中心。后来不管是谁说,牛拴在乌桕树边或那担谷子放在乌桕树边,我对这个人都会肃然起敬。我这样说,大家都已经明白了。

  和马克他们捉迷藏后的一天,月光又白花花地照在这个村庄上,我跑出屋去,月光还没有照亮村中的巷子,我在巷子里走着,装着若无其事,我遇到小宝爹挑着水桶去井台上打水,他只是随意地问了声,就像一头正从田地里回村的牛随随意意地从你身边走过。我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月光还在屋顶的瓦垄上走,还没有走进巷子。我的心思只有我自己明白,没有谁能懂,就连我自己有时也不明白。巷子的尽头正对着玉妮的家,她一开门我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秋天的月夜,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不会辜负的。我在巷子里走着,走了好几个来回。小宝爹担着水过来了就再也没出现过,他一定已把水倒进了水缸,把自己倒在了床上。巷子里依旧没有一丝月光溜进来,它们仍然是在瓦垄上走着。我胆子大了许多。我没有白费工夫,玉妮推门出来了,她站在月色中出神地张望。

  我们约定在乌桕树等。

  坐在乌桕树下的草地上,乌桕树的稀疏叶子挡住了直泄下来的月光,月光在我身上斑斑驳驳,我远望着那片无垠的田野,肃穆宁静,回头望着村庄,屋子已离开我很远了。我突然间凝视着眼前这棵乌桕树,甚至有泪想出来。玉妮在我不知不觉时坐在我身边。月亮已挂在了乌桕树上,我们隐在了不明不暗的月色中。村庄已沉睡了,村口那三棵樟树上的鸟或许也累了,再也没听见它们的鸣叫。我和玉妮也不说话,只把心思放了出来,它们仿佛豢养的小兔被豢的太久了。

  这个月夜在这棵乌桕树下发生的事,在这个村庄里没人知道。有谁能记忆住月光的记忆,有谁能记住一棵树的记忆。

  我现在站在村后的草坡上,我愣住了,那棵乌桕树被挖掉了。

  我赶紧栽下另一棵树。我让它生长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