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妈指派我去市场买羊肉。
也许天气还早吧,卖羊肉的只有几家。头家每斤就要价3块3。乖!比昨天又涨了两毛。肉贩子是个“老油子”,变色镜遮住半个脸,一口一个“小师傅”,叫得很甜。“买不买,仁义在。”“鲜不鲜,吃吃看。”我只好停下来:头块瘦肉不算少,但色白稀松打粘滑像解了冻的咸水鱼--这是头天拿水泡过的。
我一摇头,他赶紧说:“看下块!”下块打老远就呛鼻子,也不知他是把哪天卖剩的肉拿来坑骗人,可他却飞溅唾沫星发誓:“肉是早上刚宰的。”我拿起第二块,这块没泡水,还算鲜,刚要买发现肉里包了块硬梆梆的羊胯骨。“变色镜”拍着胸脯保证:“这是软脆骨”,说错了便是“河里会爬的”,还说我这位“小师傅”吃了能长筋骨……我对这些商贩打心眼里恶心,鼻子一哼扔头就走。
前面又有家羊肉摊,卖肉的是个乡下妞,黑油油发辫打腰窝,高挑儿个,浅底素花的上衣,虽有点旧,可浆洗得倒挺干净;上衣有点小,衬得身段更苗条。看样子,她还是头回进城哩:肉摊在前面,眼却盯着别处,连吆喝都不会。
我喊了声:“喂--这肉多少钱一斤?”
“喂……”她扭扭身子,抿嘴-笑,腼腆地说,“……俺也不清楚。”
嘿!哪有这种卖肉的?“你总得说个价嘛。”
“俺听说市价3块,俺的羊肉没公家的好,1斤2块8吧。”她又一笑。“再少些也行,看着给吧。”那口气似乎我是卖肉的,价钱她做不了主。稀罕。这倒使我十二分不放心,我拎起那肉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左边看右边,肉新鲜没异味,连个骨头碴儿也没有,我说不出这肉差到哪儿去。嘿!这可是我遇到的头一个厚道的人,既然这样,我也不在乎那几毛钱,便大方地说:
“那你也卖3块吧,我买2斤。”
“不!”她摇头一笑,“俺只卖2块8。”
这真怪了,我甘心情愿“高价”买,她却偏要低价卖,能不使咱这“老采购”多个心眼?“从北京到南京--买家儿没有卖家儿精”哟。我问她:“喂,说实话,别涮咱,你这羊肉啥毛病?是病羊?还是农药药死的?”我猜着各种可能。
她连忙分辩∶”不,不!好羊哩……是昨天掉下山崖摔死的,血没净……”
“嘿嘿,就为这?”我摇头直笑--我不信。
“真的呢。俺要说瞎话坏良心……”我不知该信不信。
“好兄弟,俺决不骗你!”她急得脸通红,下意识地轻抚着胸前一块什么东西,亮亮地--啊,那是团徽,听老师讲,50年代就是这样亮出团微来表达一个团员的诚实的,莫非她也……
“小兄弟,要信不过俺,这肉就先不收钱。拿回去先吃,看看没毛病再给钱,俺明天还来。”
“这……那你说这肉为啥这便宜?”
“为啥?刚才俺不是说了吗?”她脸色忽然严肃起来,“做人不能坏良心。要是这世上都是你哄我,我坑你,国家会成啥样儿啦?俺就为让人看看,做买卖也有要人格的--省得人堆里走过去脊梁后面不干净……”
我受感动了。还能不信吗?我动情地掏出10元钱,说:“你真好,农村大姐--来3斤!”随后,我对着左右肉摊大声呦喝∶“卖羊肉啦,好便宜的鲜羊肉呀……”我这义务“商贩”嗓门真亮,这一喊,人马上涌了过来。
肉很快卖完了。她笑着对我说:“谢谢你了,小兄弟。明年俺想贷款来这市场开个像模像样的肉店哩……”我连说:“行,行!农村大姐,你准行!”
她走了。我仍没走,我仿佛看到这市场上有家肉食店,店门向阳,朝晕里忙碌着-个姑娘--啊,一朵楚楚动人的出水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