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亘丛生的山草青翠欲滴,嶙峋的山峰擎着纤尘未染的长空。那碧蓝的天空下,迤逦着一条天路。
天路沿途经过的山寨,民宅也都依山势搭建,零零散散的。住户不多,过往行人就更少了。每年到大学毕业季,都会有许多年轻大学生怀着梦想报名到西部支教,梁庆奎便是今年其中的一个。
这里海拔近三千米,这个时节的云南,小雨几乎天天淅淅沥沥的,空气中泛着冷冷的潮气。学校给梁庆奎安排住的那栋简陋的木屋里,一张年久已磨得铮光瓦亮的褐色木桌,一截年轮纹密实的粗木桩凳和那张搭上棉褥子仍硌得腰疼的板床,看着很有上世纪的怀旧感。屋内墙上挂着幅用金线刺绣着“无悔青春”的布织工艺品,那是支教学生毕业离校时大学团委赠送的。支教的生活艰苦且孤寂,空荡荡的屋内只有窗棂下几盆兰花在静悄悄地开着,给简陋的房屋里平添了几许生气,几分淡雅。这是在风轻云淡的周末,他带着干粮,手拿竹棍,腰插柴刀,独自上山采挖的兰花。
山村的夜晚万籁俱寂,他常常会想起第一天来这个僻远的山寨小学时的情景。老校长老早就听说要来名支教大学生,见到他后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紧握着他的双手好一阵子才想起细问他名字。当他习惯性带着浓重的胶东口音说出来时,结果重复了两三遍同事们都没听懂是哪几个字,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现在自己已到了西南边陲,于是笑说那干脆以后你们就叫我“梁子”吧。
空中繁星点点,恍如昨日的记忆继续向前延伸,那是四个月前和父母的争吵,他至今心里总有些丝丝愧疚。分明家境优越的他,却放弃父亲摆在他面前的出国读研机会,执拗着要到西部支教。他说想用两年时间深入了解中国教育的真正现实,他还说想让中国最需要教育的山区孩子们能学到知识,走出贫穷。父母劝说的太多理由他现已经记不得了,最终开明的父母尊重了他的人生选择。那天,即将远走的他第一次用心凝望着父母,忽然发现父母不知何时开始变老了,白头发又添了几根,面颊也微微印上了岁月的沧桑。
梁庆奎的心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他想念父母。在这里,要想与父母通个电话需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有微弱的手机信号,而每一次通话,都会听见那头他们的惊喜、挂念、担忧直至心酸的啜泣。
高原山区的天气明显与东部沿海的不一样,昼长夜短。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刚透过缭绕的云雾时,梁庆奎便赶紧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因为周边临村的孩子都要汇集到他所在的小学,其中有几个孩子必须经过一段盘旋崎岖的山路,那盘山路尽管不是特别狭窄,但一侧是陡峭的山坡,另一侧是百米深的沟壑,遇到雨水季节,还经常会有石块滚落,梁庆奎总是不放心。他每天都会早早起来,尽量远远地沿着山路迎出去,然后又像只领头大雁一样纵队带回几只小雁,还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孩子们一路欢笑,大山里回荡着清澈的声音。
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终于依稀可以看见笼罩在袅袅薄雾中的校舍了,顾不得休憩片刻,梁庆奎就要给孩子们上课。他打心眼里喜欢这群山里的孩子,觉得他们琅琅的读书声音真的很响亮,不是泠泠的流水声而是飞落的瀑布声!山里的孩子瘦小、内向,却天生有一种灵巧、纯朴,课余在学校小场子上玩耍疯跑,每每差点撞到他时都会立马刹住,手脚局促不安,然后鼓足勇气喊一声“梁子老师”。他们从没走出过大山,那对稚嫩的黝黑的眼眸,对外界一切都那么好奇、那么饶有兴趣。孩子们喜欢团团围聚着梁子老师听他讲大学校园里的故事,喜欢争着摩挲梁子老师的iphone手机,喜欢小脑袋凑在一起点击梁子老师笔记本电脑中世界各地漂亮的风景图片,还喜欢正襟危坐着观看梁子老师用自己支教补助购买的投影仪播放的PPT课件。尽管学校的门窗、土墙、书桌都破旧不堪,可是他们对知识充满渴望与崇敬,就像爱他们的蓝天与繁星。
梁庆奎常常想,自己现在每天走过的,是天路吧。它穿绕过那一座座陡峭林立、鬼斧神工的深山,通往外面那最遥远最明亮的一片天。
他走过的的确是天路。辉煌的日晖从悬崖一面散来,草叶也成了金色。萦绕的长路漫漫,那是一片金亮的草坝和一片湛蓝的天空之间的分界线,一切心酸、苦痛、思念,此时已被闪耀得看不见,惟有未来的希望在天路上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