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在如许的旱季,常让人忘了身在那边。想,我曾坐过的窗前,此时,也必定有人坐在那边一动不动地听雨;我曾途经的树下,此时,也必定有人拾拣一片片落花;我曾不小心丧失的那颗星星,此时,也必定有人将它带回了家;乃至,我生平见过的独一一间最大略、最拥堵的小房,除一床,一椅,一桌,残剩的空间都被百般百般乏黄的书挤占,那些书像饱经风霜的白叟,恬静地守着一方小小的六合,不骄不躁,不怒不怨,像它们的主人一样自由潇洒,埋首案头,笔耕不辍,将富贵富贵、纷繁扰扰拒之门外,成心血写出一首首跌荡放诞升沉、勾魂摄魄、气势恢宏的诗歌。这恬澹安好的性格,将宜春表白得极尽描摹,几多人都在寻求千帆过尽后的大海——安好、豁亮且深遂?又有几多人能像陋室的主人一样,穷其一生,对峙本身的抱负与信心从不摆荡?几多人能像山人袁京一样,鄙视繁华繁华,终其一生,守执政气勃勃的袁山上?最少有些人不能,如伧夫俗人的我,毕竟仍是被一场雨乱了思路。
请带我走出这旱季,不要问我在那边;请带我走出旱季,不要问我去那边?只要记得,不管我身在何方,不论何时,心里始终都记失宜春的美,念着的都是宜春的好,这就充分了!
谁家孤舟泊在秀江河陈腐的船埠,打捞满船暗淡的光阴,盏盏灯火照不亮暗中的天穹;谁家轩窗向着袁州角楼开,关不住一室飘动的灰尘,让几滴冷静的雨闯了出去;谁家炊烟又升起,不见簇簇跳动的焰火,惟有几缕烟雨从远山飘了过去……在这水雾氤氲的旱季里,坐在青翠河边钓鱼天涯眺望的是谁?坐在风雨里等待回去来兮的人又是谁?
便是在如许的午后,当我还没有来得及理清关于宜春的一些情素时,丝线如弦的雨忽然从天涯飘了过去,飘过了茶青色的树林,飘进了窗台外巴掌大的小院落。雨水落进茂盛的灌木丛、鹅卵石铺就的林荫道,霎时间,像是被一双机灵的手将这个小小的院落摒挡得干清洁净、朝气勃勃:高空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水渍向附近分散舒展,直到高空不留一丁点凋谢之处,构成一片浅浅的水域,雨击打着水面溅起一片片小小的水花,又在净水中垂垂溶解;粗壮高峻的木樨树、枇杷树、香樟树与低矮的四时青和不有名的灌木丛挤在一块儿,雨水不紧不慢地顺着枝叶徐徐滑落进灌木丛,以文雅的姿式实现了一次完美的腾跃,毅然绝然地流进地皮深处。这个院子是如斯地恬静且孤寂,恬静得只闻声沙沙的雨声,孤寂得只剩上水中缭乱的倒影。
常常如许的时候,总但愿有一个人,将我从旱季带离,不让雨淋湿我的面颊,不让它将我困在这孤寂且狭隘的院落;巴望有一道湿润的目光,将我从梧桐花如雨纷洒的树下带离,不肯尔后留在梧桐树下,引颈期盼凤凰来栖;巴望有一双缓和的手,将我带回领会且和缓的小楼,没必要弹琴弄笛,挥毫泼墨,行吟讴歌,只要远远地看着那微明的灯火,只要恬静地听着那低低的喟叹就好。只此一生,我在秀江河边寻根究觅,打捞沉入水底的明月,陪着她一块儿走过湿润的旱季;我在云烟围绕的化成寺外徘徊,倾听空门的晨钟暮鼓,翻遍流年,等待逢着一名撑着油纸伞的密斯,我在她的伞下,她在我的心上;我穿过落寞班驳的袁州角楼,留下一串大白的脚迹,从长满青苔的石阶,不停到那朱赤色的回廊,看着角楼前的雨,听着角楼里的风……然后,我将那小小的一方院落与温婉美丽的宜春放在一块儿,藏在我澄彻的眼睛里,涌动的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