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往前拱,鸡往后挠,都是本分。人呢,三分气在就要想着干点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那还叫活着?老满爷就这么想。
老满爷说,马儿吃饱了草料不让它驾辕拉套它就咴咴地叫,又蹦又跳,把地面踢得咚咚响。那叫龙马精神,庄稼人叫那龙性。老满爷也是一匹马,一匹老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年届古稀的老满爷没有千里之志了,但老满爷还有些龙性,他只想在老屋的小院里栽上几棵果树,仿佛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还要栽这几棵果树。老满爷这么想着,心里就觉得人生在世就是这么个理儿,活着,就要干点儿营生,干点儿营生才叫活着。
栽什么果树呢?桃三杏四梨五年,核桃、栗子爷爷栽树孙子吃果,嗨,管那些干啥,对他来说栽什么果树还不是一样呢?老满爷一辈子没娶过女人,老光棍一条。
老满爷挖了坑,栽了果树苗,然后就从村外的小河一担一担地担水往树埯里浇。人老了,步子很慢,身子摇摇晃晃,水桶里的水却平平稳稳,凝固了一般,不洒出一滴。那叫功夫,几十年练就的庄稼功夫!一粒粒汗珠从头上滚落下来,摔到地面上,老满爷就仿佛听到了脆脆的响声!老满爷知道,那响声是从他心底发岀来的,听到响声,他浑身的筋骨备受鼓舞......
老满爷担了几回,把上衣甩掉,裸着肩背。那条红彤彤的扁担极残忍地压进皮肉里,很深。紫铜色的皮肤被挤压出油汪汪的汗,人老了,就那么点儿水分......
小河清悠悠,映出一湾古老,映出老满爷山岩般的身影。老满爷蹲下身往水桶里舀水,舀出一曲哗哗的古歌,把水中的天光云影、山峦树石、村庄和弯弯的小路吟唱得舞之蹈之,婆娑袅娜,老满爷脸上的皱纹颤得如小河水面的涟漪......
走过来一个人,望着老满爷一脸讪笑老满哥,逞能哪?土没脖子的人了,栽那果树你还能吃上果子呀?
这老爷子是柳村最有福气的人,村人都叫他老福康,福寿康宁之意。老福康儿子、女儿都在城里工作,老福康尽享村人恭敬......
老满爷抹了把汗,说嘿嘿,吃啥吃,给后人留个念想呗。
老福康撇撇嘴你给谁留念想?你一个没儿没女的老光棍儿,埋进土里谁还想着你?
老满爷不高兴了你这话不对!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知道后世人咋样评论祖宗?老满爷说完两手一甩,担着水桶走了。老满爷忙,忙才叫活着,忙才有意思,忙是老满爷的享受......
老满爷一辈子没尝过女人滋味儿,有条件当孙子没条件当祖宗。但柳村人敬佩老满爷,在老满爷壮壮时便为他刻了碑祖宗模范。柳村历代祖宗仅老满爷这位活祖宗获此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