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们那所乡村中学,外观灰突突的,秩序乱糟糟的。
传达室的刘师傅每天把各种信件都一股脑儿扔在门外的窗台上。全校师生约两千人,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与外界的信息沟通,基本都靠信件。每天至少几十封,多则几百封,逢年过节,就是上千封,这么多信混杂在一起,散乱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学生们任意翻检,随手乱拿,丢信现象屡见不鲜。
那时我正给报纸投稿,经常收到报社的信。有时是退稿,有时是发表后邮来的样报,所以每天都去传达室门口看看,生怕自己的信件丢失。尽管如此,还是防不胜防。同村的小四在和我同年级的另外一个班。一天,他拿着两封信来找我,说,这是前两天他们班一个同学拿走的,他发现是我的信,帮我要了回来。
我一看,信已经拆开,封口撕得豁牙露齿,里面有两份样报,也折得乱七八糟。我很生气,要找拆我信的人算账。小四说,那就是个小流氓,你找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能把信要回来就不错了。——当时的混乱可见一斑。
那年暑假,我和几个同学返校玩了一天,顺便去传达室的窗台上看了看。学校放假,信也没人收,一大堆信都被雨水淋透了。我们没翻到自己的信,便随手拿了几封扔到车筐里,也没留意收信者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恶作剧,是好奇心理,还是集体无意识?不得而知。
中午吃完饭,我们跑到小树林里睡觉。我把那些信扔到地上,随手撕开一封。看到信的开头,我愣住了,那是一个老师的名字。我又看了看信封,没错,就是她。虽然不给我们上课,但她的年轻、漂亮在学校是出了名的。
“XX,你走后,雨在一直不停地下,我淋着雨,雨水和着泪水陪着我走了一路……”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记得这句话。在当时我的心中,那样唯美,那样富有诗意。我念给同学们听,开始他们嘻嘻哈哈地不在意,听着听着,都沉默了。大家都是文学爱好者,能品出文字的味道。
几个同学从我手里抢那封信,不小心撕成了几片。但大家谁都没往心里去,随手扔掉,接着读下一封信。
暑假过后开了学,在校园里见到那个女老师,我心里忽然一惊,她的信丢了,她还不知道吧?她和男朋友吵架了,男朋友从另外一个城市写信给她,向她道歉。现在两人是否和好了?她没有收到那封道歉信,是否影响了两个人的关系发展?甚至说,我们的一次无心之举,是否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比如,她和男友分手,和另外一个男人走到了一起,等等。
我看她跟别的老师谈话时,乐呵呵的,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可内心的隐秘,谁又说得清?
这件事,现在想来,诚然是愧疚,但在磨砺中长大的农村孩子,大多粗疏,当时并没太多的纠结。试想,我自己有多少应该收到的信落到了别人手里?那些丢失的信是否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命运或许就是在这么被改来改去中呈现出它没有方向的本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