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曾经是一个村庄的标志。一个村庄没有大树,全村的人会觉得没面子,抬不起头。
大树是有灵性的,能保佑一方村民。即使今天,你从大树下经过,依然可以看到有在焚香祭拜的,往树干上贴红纸的,向大树之神祈祷好运,祝福健康。大树是不能随便砍的。确实非砍不可的时候,就要启动一套世代相传的程序。
几个或十几个村民围坐在大树底下,磨刀的磨刀,调试锯子的调试锯子,磨磨蹭蹭,就是不动手,直到有个好心人经过,好奇地问他们:“怎么还没动手啊?”“好哩!”众人一声呐喊,开始刀砍斧锯——据说这样树神就不会怪罪惩罚他们了,因为他们不过是“受人指使”。
仰望大树,你心生感恩,心存敬畏:敬畏自然,敬畏传说,敬畏善恶因果的种种法则,知进退,守本分,讲天地良心。城市里没有大树,城市里有的是高楼大厦,但它们是赤裸裸的,冷冰冰的,没有生命,没有灵魂,只有傲慢和偏见。行走在水泥丛林中,你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无助,感觉被掏空后的心力交瘁。因此,故乡的大树常常长入你的梦中。
一直以为,离开村庄多年,难得回去一次,和村庄已经生疏了,隔膜了。而当你走在回家的路上,望见村口那棵顶天立地的大樟树,慈母一样平静而深情地站在那里等你,你抬不起腿,你迈不开步。你很想痛哭一场,却苦无泪水。也许,母亲真的就在大树下等你。也许,母亲永远不会来这里了,但,眼前每一位大妈都像妈妈。有人说,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最宝贵也最公平的,一个是时间,一个是记忆,而大树是凝固的时间,又是凝固的记忆。从黑发走到白头,从朝霞走到夕阳,没有移动的是那些大树,始终坚守着足下的土地,等待你的归来。仰望大树,感慨万千。仰望大树,你会想起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想到培育大树应该像培养人才一样,要多一点耐心,少一点急切和浮躁。今天太多的新小区新校区新公园,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棵土生土长的大树。眼前只有忽然美,只有一夜造林的神话。没有故事,没有传说,没有记忆,没有灵魂。它们的灵魂失落了,失落在一次意料之内的野蛮袭击中,失落在那片守望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土地上!不远处,一辆大车气喘吁吁地开过来,上面躺着一棵刚从乡下挖来的大树,全身缠绕着一道道草绳,像一个刚从前线抬下来的重伤员,缺胳膊少腿,裹着一身纱布。而它身后的村庄,黑色的土地上,又一处触目的伤口暴露在晚秋的夕阳下。
仰望大树,祈祷所有的大树都能幸福地活在生于斯长于斯的热土上,免受刀锯斧砍、背井离乡之痛。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突然发现那一排深蓝浓绿的行道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高过了三楼,带来清凉,带来清香。不久以后,它们就会覆盖江中每一幢教学楼,使整个校园掩映在一片绿意盎然中。每一个从这里出发走向远方的学子,会常常想起、谈起母校的一草一木,尤其这些曾经伴随他们一起长大的大树,像大门口的梧桐树,像主干道两旁的大樟树,像科技楼图书楼的塔松,像蜿蜒穿过校园达岭溪两岸的柳树……还有其它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大树。
仰望大树,相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