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时的记忆中,一棵柳树遥遥欲近,陌生又熟悉。细想,那是我家窗前临街而立的柳树。
夏日,于柳下,尽享清凉的静谧,观赏它婆娑清癯的倩影,静听它风梳翠叶的谐音,赞叹它风歇雨息,虹霞临照时那水滴翠叶的奇观。我曾幻想,此柳应是山岚嵯峨中那松柏的伴侣,让百鸟鸣叫枝头,与清泉瀑布、花卉奇石为伍,接受阳光的抚爱,欢跳在自然的音符里,哼着自由自在的歌。若不然,生长在悬崖峭壁间,仰观浩浩蓝天,俯瞰碧海空阔,听惊涛拍岸的豪迈而撼人心魄的宏声巨响。再一想,它也应超脱于金碧辉煌的庙宇殿阁之畔,一展它绰约而不凡的风姿。
然而,与我的幻想相悖,它却临街而立,生于斯而乐于斯。那公路上飞起的尘埃,落踏一身,俨如瞬时变为乞丐,显得褴褛不堪。人来车往的喧嚣与辱骂,俗世中发出的异味,紧紧裹挟着它,几乎令它窒息。还有孩童的踢打,大人的刀砍斧斫,使它伤痕累累。但,一夜风雨,它又出水芙蓉似地容颜依旧。
这棵柳,不到几年已繁茂如荫。一日,立于树下,乘凉观月。那月盘如镜,沉浮之中,使我凝思不已。不知不觉,手触树干,顿觉手指疼痛,回家灯下观之,手指已红肿一片。显然,此乃树上毛虫噬咬所至。晨起,树下一观,我悚然大惊,只见树上虫洞连连,树身毛虫片片。惊之恨之,我便操起一木棍捅死了许多毛虫。
但,命运使然。一个风狂雨骤之夜,那树已颓然倒下。但在旭日照耀之下,那枝条依然硬朗,叶片依然闪烁着生命之光。黙立柳前,见它那无怨无悔的容颜,不禁发问:这是它温润淡泊,抑或是独有的惆怅?
古人说;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莫非,它就是阶前的尘,沼中的水吗?
于是斯时,怜其凄苦,感念记之,故言:苦柳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