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们不知他叫什么,问他,他也只是笑笑。有心的街坊都唤他老王。
老王精于木工活儿,修凳子是一绝。每每有街坊家中的凳子腿儿折了,或者是坐着不那么顺,发出吱吱的声音了,只需把凳子往老王那儿一搁。老王呢,只消轻轻锤锤这儿,悄悄那儿,用手拧一拧,不出一盏茶的工夫,这凳子就听话了。
街坊们都说,老王不爱钱,因为他修凳子从不标价,也从不收钱收礼。你若是硬塞,他还会生气,“我不干城里人那一套,我就爱这一行。”时间长了,街坊们也不迫他,便时不时邀他上家中吃顿饭,老王都欣然接受。
整条街上最特别的屋子便是老王的老房子。不像大多数街坊,老王的老房子门上没有贴对联,窗户也没贴红纸,门前更没有野孩子们的嬉闹。
老王也抽烟,也是往老烟斗中添烟叶的那种老烟,一口一吸,很有味道。他抽得少,一天也就不过半杆。
独居的老王爱和街坊们唠嗑,但决口不提自己的家人。
有人向老王也问起过他的家人,结果老王霎时就变了脸,头撇向一边,神情严肃,一言不发,气氛也就尴尬了下来。
了解他的人都说:“老王是个怪人。”
街坊们的生活还在继续,天边刚露鱼白的时候,大家都忙活起来了。男人们推出三轮车,女人们拣新鲜的蔬菜王车里码,不过得留一人多的空间。待车差不多装满后,用三根绳子,一甩,一扯,一拉,一系,菜便被固定住了。女人再掸去裤腿上的灰,轻盈地一跃,便随男人一起驶往清晨的市场去了。等到太阳升起时,孩子们也都开始闹腾了。街上暂时看不见那些跃动的身影,可孩子们嬉笑的声音,老人们亲切呼唤孙子的声音,却此起彼伏地钻进耳中。老王呢?他也早早地起了床,坐在门口自制的凳子上,朝男人女人们问好,听老人们和孩子们的对话,看着初升的太阳。等到孩子们出门,老王又偏过头,眯缝着眼,满脸笑意地看着孩子们随身体一起跳跃飞舞的小书包,和他们被朝阳映得发光的小脑袋。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平平淡淡,真真实实。直到一天清早,骑着自行车的送信员闯入了老王的生活。送信员送来一封信,无署名也无地址,但他瞅了瞅周围,偏就把信塞给了老王,又悄悄地离开了。老王撕开信封,展开信纸,读到信的头一个字“爸”,心里咯噔一下,像是一条心弦被硬生生地扯断了。读完信后,老王把信折好,塞进了上衣口袋,开始四处踱步,神情变得复杂……
“老王变了。”街坊们都说。
老王不再和街坊们唠嗑了,也不再向男人女人们问好了。老王还是一大早便起了床,不过确实在街口与门前来回踱步,注视这自己被夕阳拖长的身影,不住地叹气。
老王烟也抽得多了,平日里一天不到半杆,如今一天要抽两杆多。
没有人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问他,他也只是苦涩地笑笑。找他修凳子,他也只是摇摇头,边又走开了。街坊们都说:“老王真是个怪人。”
又是一个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老王又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前自制额凳子上,出神地注视着街道的尽头。他看到了黑色的车头,心里又咯噔一下,听着发动机的声音逐渐靠近,老王的眼中溢出来了泪花。
“爸……”
女儿凝神望向父亲,扑向父亲怀中,紧紧地抱住他。
哽咽地在耳边重复着同一个字:“爸……”
父亲也只是默默地流泪,用手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头,感受着这久违的拥抱。
街坊们也不忙活了,都围在老王的屋前,瞅着这感人的一幕,心中却是不解了:“这老王是什么来头啊?”
“爸,跟我回家去吧。”女儿说道。
父亲抬起了头,看看女儿哭花了打脸,又看看满屋子的凳子腿儿和屋外的街坊们,神色变得痛苦……
“爸,别再一个人干这种活了,女儿知道错了,我已经帮你开好了店,如果你非得当木匠,回家吧,我陪您。”女儿近乎乞求的语气想要说服父亲。父亲只是呆呆地凝望这女儿,心里莫名地颤抖着……
午后,老王走了。
老王和街坊们意义道了别,没说去哪儿,也没说何时回来。街坊们看着老王泛红的眼,目送着老王随车消失在街口,心里隐隐抽动。
街坊们知道,老王走了,老王的房子空了,坏掉的凳子没人修了。
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节奏,街坊们仍忙活着,他们的目光却时不时瞅向那冷清的熟悉的老房子。
时光不紧不慢地走了一个多月。天边刚露鱼白的时候,大家都忙活起来了。男人们推出三轮车,女人们拣新鲜的蔬菜王车里码,眼睛习惯性地瞅向老王的老房子。
他坐在门前自制的凳子上,迎着熹微的晨光,眯缝着眼,倾听者老者与幼者嬉闹的声音……
这不是幻影,是老王。老王向这边张望,咧开嘴,笑了。
老王门前又变得热闹起来。
没人知道他为何回来,也没人知道他会待多久,但街坊们也不问了,他们清楚,老王是个怪人,真正的怪人。
“我不干城里人那一套,我就爱这一行。”
老王双眼微闭,远方晨曦,甚是美丽。作者:曾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