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鄂西山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出发,都可以抵达民风的盛宴。它们依旧完好无损地等在那儿,为你端出热情,让你享用人间的温馨与善良。
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我就在那些地方任职,见识过那种盛宴。因而之后的一些年头,我就拒绝踏进火热的世俗生活。因为它一直是我心里的一口别针,就别在心里的领口,时时提醒我不要与俗世走同一条河流。因为世俗的河流污染严重,欲|望脱一去所有的信仰外衣,正在往河里注入越来越多的恶毒,赤身地奔流。它们让大街小巷,公众场所和私密空间都火热得高温不退,兴奋得擦一槍一走火,狂一热得废寝忘食。一方面,是我的愚钝接受不了这种持续的狂一热、高温,愚钝的粗糙面无法与之交一融。另一方面,也是我觉得它们就是心灵的火葬场,亲口吞一食了人的心灵,让人成为没有心灵的动物。现在的人们,背负着焦虑左冲右突,一刻也不能停下,不娱乐至死,也会高速旋转至死吧。所以这些年里,我选择了相反的路,一是走进自我内心,去寻找那个被我时时遗忘的自我,去内心里与自已言说。一是与鄂西深山里的农民保持最亲密的接触。因为鄂西的那些大山们,用它们的身躯围起了一个巨大的火垅,把人类最好的火种给保留了下来。这个火种,就叫善良与纯朴。和农民做朋友,我的心灵才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器一官,与我呆在了一起,让我有时还能回一趟心灵之家。
之所以这样选择,是我的出生在我的心灵里盖过日戳,也是我的性格在我的灵魂里打过界碑,更是我用心灵去现实里去一寸寸丈量过。因为我就出生在鄂西大山里,在善良与纯朴的海洋里泡大。之后,我离开我的亲人和农民,又在最基层的乡镇里,与一群有身份的人打过十多年时间交道。之后因为写作,改行与文化人有了一些交往。但我很快就发现,盖过日戳的心灵永远寄不出那个地方,打过界碑的灵魂就挂在那个山里了。因为在另外的舞台上,我没有找到可以安放心灵的位置,那里并没有我的座位。多年丈量的结果告诉我,人们眼里的冷与热,都是背后那个欲|望给调剂出来的。眼睛并不是什么心灵的窗户,是欲|望那调剂师的看家犬。人们的脸色,也是俗世的染色布。根据眼里的势利,染成不同的颜色,然后对不同的人群张开。人的语言,是意识过滤之后的排一泄。即使用海水淘洗,也淘不出一句真话。所谓朋友,不过是对利益最亲密的拥抱。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一头栽进了自我内心,并一手紧紧地抓住山里的善良与纯朴。逗了一圈,我的心灵还是回到了我的起点。原来,我的灵魂始终没有离开,一直就呆在那个善良与纯朴撑起的安全空间里。
山里人的善良与纯朴,并不是生来就如此。因为人之初,既不本善,也不本恶,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生命。他们得在成长中,一笔笔交出学费,才能收获到善良与纯朴。学费的收取者,就是那些大山。大山便是他们的老师。老师的试题就是对人的意志、耐力的长久考验。它们把试题就随时铺在山路上、田野里、深山里、时间里、四季里、岁月里。考题的种类无从选择,就是艰辛、困苦、天灾、人祸。同时还有地球人共同要面对的疾病、衰老、残缺、死亡等等。这些试题,就共同培育了善良,善良再把内心的欲|望一点点削小,削到没有向外扩张的能力,削到无欲而求,纯朴就被养大了。所以鄂西山里人懂得慈善,舍得施舍,富有同情心,热情好客,又包容,就水到渠成了。
尽管城里的欲|望披着金钱的外衣,也洗劫了鄂西大山,鄂西山民们饱受了假种、假肥、假农药等一切假商品的坑害。渴望致富的新一代农民,也涌进城里,成为一批批打工者,饱含了冷眼,甚至丢掉生命。那些打着享受旗号的价值观,也敲过山里人的脑袋,等等。但这一切都没有成为主宰,善良和纯朴还是做为火种被保留了下来。因为鄂西的善良与纯朴,已包容在万物之中。万物无需看谁的脸色,就在年轮里生长。大山无需任何欲|望,就永远耸立。溪水经过再大的艰难,依旧一路歌唱。就连那些地名,诸如子娘园、父子观、肚子河、红鱼寨、猫儿荒、虎跳峡、静安溪、佛仙洞、孝友桥、美人头、凤凰头等等,这些人们赖以生存的空间,都学会了善良与纯朴。它们没有任何界限,山即人,人即山。所以善良与纯朴,刻在了鄂西山里人的性格里,淌在了万物的生命里,根深叶茂了。
这就是民风的盛宴。它是人类文明与进步的珍贵火种。人类为克服自身的局限,必须依靠科技插上翅膀,但再了不得的科技也有限度,拿到其他星球毫无用处,而善良和纯朴却是人的无限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