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陪母亲去做体检,这是母亲第一次非因身体不适做的全面检查。因为检查项目多,导医建议先做人多费时项目,可以节省时间,其他项目随来随做,不用排队等候。于是我们将本该先做的基础项目放在了最后。
母亲不识字,我领着她一个检查室一个检查室的过,她迈着碎小的步子小心翼翼的跟在我后面。
骨密度检查室有一位六十岁左右、发髻高高挽在脑后的女检查员在值守。我把检验申请单递过去,检查员让母亲躺在检查床上挽起裤脚撸起袖子,把连着机器带着粘丝的感应毯裹在母亲裸露的手腕和脚腕上。一边操作机器一边盯着机器显示屏问:“身高多少?体重多少?”母亲紧张的看了我一眼,充满歉意笑着对检查员说:“从来没量过,不知道”。检查员转过头斜着眼睛看着我,我一下子感觉脸上发烫,我知道我的脸一定红到耳根了。“我……我也不知道,”我嗫嚅道。检查员很鄙夷的瞥了我一眼,“我估摸也就一米五左右,一百来斤吧”,边说边敲击着键盘把数字输入了显示屏。
我担心的问道:“会不会影响结果”,检查员头也不抬,生硬冰冷的吐出三个字:“不影响!”
从检查室出来,母亲边走边说:“就这个个儿都一辈子了,记不记得还不就那么高。”她为刚才检查员对我的态度不满,为我做着辩护,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在一楼的基础项目检查室,母亲站上那个身高体重测量仪不到一分钟,仪器立柱半腰的一个小口就吐出一张二寸见方卷曲的小纸条,我终于从中知道了母亲的身高、体重,151厘米,52.5公斤。
这两组数字一整天都在我大脑中无数次的闪现,像一根针刺着我的心。我突然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没往心里去。
小时候母亲去地里干活,我跟着在地埂上玩耍。玩累了就在地埂上睡觉,母亲把她的外套衣服盖在我身上。母亲的衣服很大,能盖住我大半个身体。我在地埂上舒服地睡觉,做着童年幸福的梦,母亲挥着锄头镰刀在毒辣辣的日头下锄地割草,汗流浃背。等到正午日头高悬,母亲用芨芨草扎成的草腰将草捆结实搭在肩上扛着回家,我拖着锄头跟在后面。草捆接近她身高的两倍,累了就稍稍弯下腰将草捆的两端立在地上歇口气。那个时候,感觉母亲特别高大,像一座挺拔的小山,像一颗健壮的大树。
长大以后离开家,上学、工作、成家,有了自己的生活,注意力更多的转移到自己的小日子上,虽然相距不是很远,回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只在节假日例行公事似的回去看看。母亲和父亲一直守着几亩薄田,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过着清贫的日子。从来不曾向我们索取什么,反倒尽己所能地经常支援我们一些用他们年迈的身体从田里“刨”出来的“绿色”米、面、蔬菜、瓜果。父母亲身体硬朗,平时也无须我们照顾他们的生活,因而忽视了他们的年龄,总以为他们还很年轻,身体还很结实,还是我们心中的大树。
从小在父母的爱和呵护下幸福地成长,被父母爱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任何事情成了习惯,就会司空见惯,就不以为然,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身在福中不知福,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往往是失去的时候。父母在子女的眼里心里,很多时候可能随着父母的年龄的变化而变化,或者是天,或者是温暖的避风港,也可能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也可能是生活中的累赘;而子女在父母的眼里心里永远是那颗最珍贵的宝。
给母亲做了四十多年的儿子,第一次准确知道了母亲的身高,而这时候的她已经年近古稀,被岁月的风霜染成满头白发,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背,皱纹满额,步履蹒跚。我相信母亲年轻时身高绝不是151厘米,而我却永远无从知道,成了一个遗憾。不过,好在知不知道身材高矮并不重要,就像母亲说的“就这个个儿都一辈子了,记不记得还不就那么高”,重要的是在父母有生之年,对他们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并且做好!否则,真的会留下人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