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乡村教师的一天作文

时间:2021-08-31

  一声鸡鸣,啼破夜的寂静,一个沉睡的小山村醒了。村西头那座孤零零的院落里,放射出第一缕光芒。

  “爸爸,外面又下雨了。”上二年级的小儿子告诉他。“嗯。”正在漱口的他也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起床后不要忘了服药。”他关切地叮嘱病妻,边说边打开雨伞,领着两个儿子冲进黑沉沉的雨幕里,身后传来妻子“路上小心”的叮咛。

  家距学校有七里多路,所幸的是,柏油路从门前不远出穿过,他不用像以前那样走许多泥泞的路。七里路,说远也不远,平日骑摩托车也就三四分钟时间。可雨天,他必须起早、步行,最少也需三十多分钟。

  在这条路上,他已往返了十五个春秋,五千四百个日日夜夜,六万四千八百个小时。有时静下心来想想,人生,不也就是简单机械的重复运动吗?他多想在这个细雨淅沥、万家尚在酣梦中的清晨“懒”一回啊!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忘记十多年前发生在中卫火车站的那一幕:那是个春天,班上组织大家去沙波头旅游,在中卫火车站,他们遇到几个家在固原的失学少年,为了跑出来挣几十元钱的学费,已经好几天没找到活了,无钱吃饭,无钱乘车,目光呆滞地仰躺在站台边。作为西海固那片贫瘠热土上的子民们,“出门俱是老乡”,他们忙忙买来面包、香槟,买来车票。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那些城里的同学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神态,他们感到一种透彻骨髓的寒冷,他们的眼里盈满了酸酸的泪花……

  今晨——有雨无星,而那几双永远定格在他心灵深处的呆滞的目光,犹如寒星,闪烁着暗淡的光芒,时时让他警醒。

  三把伞,三个黑影,在雨地里慢行。

  三十多分钟后,到达比家还熟悉的校园。班里的灯亮着,有几个学生在早读,他径直来到教室后面,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写下了苏轼赠刘景文的诗句:“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那“一年好景君须记”,他是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大大写在黑板上的。

  这是他每天到校后做的第一件事。为了学生,他动了不少脑筋,想了不少办法。譬如让学生每天坚持写日记,譬如课前三分钟的即兴演讲,再譬如这一日一诗……

  “老师就是我们生命中的‘活水’。”学生们总会高兴的这样说。有这种认同感就够了,他常常这样想。

  早自习时,他去教室巡逻了一回,以惊吓惊吓那些淘气的孩子,然后回到办公室批阅昨天剩下的作业。

  近二百分作业,就是一本一本数,也需不少时间,何况要一页一页翻,一笔一笔改。而一两句好的评语,就是一把火、一盏灯,它能燃起孩子们的求知欲,它能照亮孩子们的人生路。他很注重评语的写法,往往在这一点上,他总要斟酌良久……

  叮铃铃,上课的铃声响了。铃声就是命令,教师唯铃声是从。铃声一响,吸烟的要掐灭烟头,喝茶的要放下茶杯,就连出恭的,也要忙忙赶回办公室,拿起教本教具,奔赴各自的“战场”。

  一节——两节——三节。课间十分,他只能匆匆回到办公室喝口水,润润喉,连身上的粉尘都顾不上拍去。几节课下来,他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坐在办公桌前,一语不发。同事们回家了,孩子们敲打着饭盒吵吵闹闹走向食堂,可他什么都不想干,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坐会儿。

  屋外,雨下个不停。

  两个儿子找到办公室叫他回家。因为下雨,安排孩子在街上的小饭馆吃饭后,他才打着伞回家。他完全可以不回家,但他心里放不下家中孤单单的病妻。

  远山,有雾,蒙蒙如梦。

  身畔,有雨,细细如丝。

  回到家里,妻已做好午饭——等他。下午无课,他可以从容一些返校。他心里常有一个念头:在今后的岁月里,要多抽出一些时间陪陪妻子,陪她到她没有到过的地方走走。妻嫁了他,固守清贫不说,还要空守寂寞。像许多在外忙碌的男人一样,他常常无法实现对妻的承诺,连给妻一点遗憾之后的慰藉都不能。望着妻日渐憔悴的神情,歉疚之心常常使他无法原谅自己。

  吃过午饭,陪妻闲聊,他突然想起自学考试迫在眉睫,那厚厚的几本书一页都没翻。想起这些他就心急如焚,和妻聊天就有些三心二意了。妻看在眼里,便说:“去学校忙你的吧!”妻的语气里,目光里,含着不尽的忧怨。不管怎样,他还是感激妻,感激妻对自己的理解和支持。

  雨天,人的睡意便格外浓。他强迫自己坐下来,沏上一杯酽茶,点燃一根香烟,在烟雾缭绕里“啃”那几本厚厚的自考书。一个下午,所获无几,他明显的感觉到:记忆力下降,大不如前了。放晚学,他一般是不立即回家的。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很静,没了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高喉咙大嗓音争论问题的声音,没了那个幽默的同事惹大家开怀大笑的声音……他开始批阅作业、备课。说实话。他一看到那高如小山的作业本就头痛,但他还是耐心坐下来认真地批阅,眼前时时浮现出下乡调查辍学学生的情景——

  他看到蓬头垢面跟在牛羊屁股后面的孩子,他看到到面黄肌瘦帮父母助农的孩子,他看到含泪剪掉心爱的发辫卖钱凑学费的孩子……

  什么时候,西海固,那一方贫瘠的土地,才能生机勃兴,富庶于别人的感叹中。

  什么时候,西海固,那一方贫困的人民,才能醒悟愚昧,自豪于别人的白眼中。

  这是他的心声,也是他的希望,更是他为之奋斗的动力。每当这时候,他那支沉重的笔就会沙沙而行,一本本作业,就会翻开新的一页,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会从他面前走来。

  舞台艺术,讲究“台上数分钟,台下千遍功”,授学,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需要索阅的书本,就是为了课堂上的那几十分钟,他才做着“沙里淘金”的苦役。

  课备结束,熄灯铃响了已很久了。他站起来,伸了伸腰,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和几个同事一同去学生宿舍,看看孩子们是否入睡,查查是否有偷偷溜出去夜不归宿的学生。如果有,他们还得去街上到处找找。庆幸的是,雨天,孩子们经过一天紧张的学习,这时大都酣酣入梦了。

  当他冒着风雨,踏着夜路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儿子已发出香甜的鼾声,妻子,却苦苦地等在饭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