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成长记忆里,世界拥有蓝天,白云,草原,小溪,我们拥有阳光、温暖和感动,人心澄澈善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它们变了的样子——直到我亲眼所见的现实。梦,破了,醒了。
那天,在乘地铁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他。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看到他跛着脚走向一个空位并坐了下来。我开始悄悄打量他:衣衫褴褛,却不像一般在路边乞讨的乞丐;手上紧紧攥着一个米黄色的小包,包的拉链坏了,他便把拉链拉到中间当扣子,这让我看不见里面装了些什么,我看不出他的年龄,他头发虽然有些灰白,但他看起来并不老,甚至脸上写满了年轻。我觉得他是不是有点问题?或者……
正在细细地分析着这个怪异的男子,思路却突然被打断。只见他突然用极细长的右手猛地拍打他右手边的塑料广告牌,嘴里还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嗯嗯”声。坐在他身边的一排乘客立刻被他吓得离他好远,顿时,一长排椅子上只剩他一个人。粉色的椅子显得格外刺眼。而他,依然很痛苦地挣扎着,这里便似乎是一间没有医生的抢救室,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极度恐惧的气息。突然,他似乎触摸到了高压电,不仅飞快地扔了他那鼓鼓的包,还慢慢地躺下了,并且全身都微微颤抖,甚至连空气都颤抖起来了——我很好奇,但不到半秒,我的好奇便变成了恐惧,极度恐惧!因为,我看见他张得大大的嘴里不停地漫出白沫!我感觉到我的心脏已不再跳动,手脚也变得冰凉了。我似乎看到了死神——所有人都惊呆了。车厢里一片寂静。
恍如隔世……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复活”了。他慢慢坐起来,又想起什么似的,用手在身边摸索着:“我的包包呢?我的包包呢?谁帮我把包拿给我啊,我包里有药,吃一点就好些了……”我想有谁会去帮他拿包呢?但是真有一位女士出手相助,蹲下来轻轻捡起地上的包,还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足以感动任何一个人;吃完了药,他似乎才发现他身边不再坐着任何人。似乎很内疚,他便对大家说:“大家都坐下吧!不坐白不坐!大家有难同当。”这句话他说了不止一次。就像奇迹一般,大家真的坐下了,不再害怕。也许,是他的真诚感动了大家,而不单是为了像平日里那样抢到座位。
然后,他便安静地坐着,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谁也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告诉我们他的悲惨经历:“小时候,我妈妈在一次车祸中死掉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震惊不已。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震惊,也许是出于同情吧。“后来,我爸爸找了一个后妈。后妈很看不起我——我是天生残疾,又有癫痫病。所以他们就坐飞机带我来南京,然后把我丢弃在南京……”听到这里,我除了同情,更有一种愤怒。为什么作为父母却不能尽职责养这个孩子!就算有病不健康但他至少也是你们的儿子啊!怎么能这么狠心?世界上还有这样狠心的父母吗?
他还说,他想回家,但他没有钱。他像别人一样乞讨,但他不好意思那样做,就学着别人捡瓶子卖钱。说着他便打开那个黄色小包,里面整齐地放着好几排空瓶子……我莫名地想哭——虽然我和他素不相识,但他的坚强和信念感动了我。他的父亲和后妈狠心丢弃了他,而他依然想回家。也许换作别人,他们会憎恨父母,而不是努力赚钱买回去的车票……他所叙述的另一件事也让我震惊。他说他曾经去过什么收容所,但他们说:你的身体不健康,我们不能收你。他说:“你是人,我也是人啊!为什么你收他而不能收我?我们同样都是人……”
到站了,我的脚步很是沉重地出了站。回头看他,他显得有些苍白。
出站的电梯慢慢向上,我再一次向上看蓝天,它却不是那么蓝,那么美丽了。我感觉我所看到的每一件事物,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变得灰白了。人,不再是那样澄澈,我发现他们的眼都有点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