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在一场绵绵细雨中临进,透着些许的微凉。桂花的幽香在空气中蔓延,浅浅淡淡,带着寂静的欢喜,不声张,不突兀,尽显低调的奢华。我喜欢在秋意缠绵的校园散步,将自己浸润在秋的细胞里,从一片散落的枯叶里感知生命的厚重。桐剪秋风,一片凋零的叶,看似轻盈,但却承载着来年生命的期许,这种期许,被包裹在一声叹息中。随着秋的临近,越深越寂,越寂越静,隐藏着盛夏某些柔软的心事,在时间的冲刷中,褪去铅华,有的只是沉默与隐忍,这种隐忍,亦如叶子从痛苦的蜷缩中要用力舒展一样,带着被束缚的痛。当这种刺痛灼伤我的皮肤时,我便想放下所有,奋不顾身地去看看记忆中的那片花海。曾几何时,他们如蒲公英一般,风起,便飞走,飞到遥远的地方生根发芽。经历四季的轮回,看那沧海桑田,那些许久未见的花儿,可曾安好?
心若安好,便是晴天。那些遗落在生命角落里枯萎的花瓣,可曾有机会得到舒展?年轻的心,总是带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去追随梦想,静不下,等不得,一旦失败,便陷入了绝望,亦如一场盛大的烟花,过程过于绚烂,也就容易破碎和凋零。即便如此,但仍旧要感恩:多亏日子里还有难过和失望,感激生命必须放弃和选择,让我们在一场又一场生不由己里进化成最好的自己。
心若向阳,无畏悲伤。在一场场身不由己里,经历生命的苍白或绚烂。在纯净的年华里,与一朵朵小花相遇。在青春的斑驳里,与一簇簇琼苞邂逅。从此便清心相遇,安暖相随。我愿做个纯粹的行者,用心去徒步丈量到达幸福彼岸的距离,即便蔓草纵横,白露未晞,我仍风雨兼程,因我知花开左右,如影随行。
海子曾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幸福;冰心曾说“有泪可落,却不悲伤”是幸福;帕斯捷尔纳克曾说“二月用墨水哭泣,点燃黑色春天”是幸福。在我的眼中,幸福是一粒糖果,握在手里暖暖的,含在嘴里甜甜的,留在心里淡淡的。我怀念过去单纯而美好的小幸福。
小个子的他,第一次进教室,背贴着墙壁,怯怯地张望。我问他叫什么?他不停拽衣角,低头不语,皮肤黝黑,眼神闪烁。
我点头示意他坐下。他默默来到靠近教室最后的角落,将头深深埋在课桌底下。我招呼他往前坐,他没有显出兴奋和愉悦,反倒是怏怏不乐地来到教室最前排。临走前,还回望了没粘屁股的椅子,眼神里有些许的留恋。
第一节语文课,我要求做好课前准备。他说找不到语文书,我轻描淡写地说,再找找。于是,他将书包里的书一股脑儿倒到了书桌上,埋头找书。书包里的文具散落了一地,还有那个满是铅笔削的刨笔刀。此时,预备铃声已经响起。我走到他的面前,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胆小的他,被吓得小身子颤抖了一下。
我大吼一声:都放进去。他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把书桌上的东西收拾整理。
这一次,应该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发生冲突。记得,那是个艳阳天。
或许是忤逆,第二天的语文课,他依旧是没有语文书。我用威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次,他没有翻箱倒柜地找书,而是把头耷拉着,手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放得端正,脚慵懒地架在椅子上。那天,我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了他数次,每次都用有杀伤力的眼神扫射他,想灭掉他骨子里那些不安分的细胞。几次交锋,他依旧坚挺,我败下阵来。
渐渐地,有关于他的一切,好像都和头疼沾上了边。他上课讲话,用铅笔撮同桌的手;他放学不归家,在操场发疯似地跑;他游离课堂,兀自钻到桌底画画。对于他,我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
幸福,有时来的不可思议。
事情,在某个阴雨天有了转机。
那天,午饭铃声刚响,同学们都像动物大逃亡一样冲出教室洗手吃饭。唯独他,破天荒地静坐桌前。对于听过他各种奇特经历的我而言,对于此,在些许的惊悚过后,又表现出了淡定。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上来盛饭。队伍稀稀落落的。最后只剩下他。
我冷冷地说:你不吃饭?
他没做声,把头埋到桌子底下。这是他习惯的动作,无论开心或难过,他都喜欢把头埋到桌子底下。每每这时,我的脑海中都会瞬间闪现鸵鸟在沙漠中将头伸进沙里的场景。见怪不怪,我继续改作业。
过了会儿,同桌惊悚地叫:他哭了。我抬头再看他时,肩膀在微微地抽动。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问为什么不吃饭。这次,他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委屈地告诉我:昨天被妈妈打了,没给洗饭盒。
“把饭盒拿来”我对他说。
他很不情愿地走到小柜子边,从一个脏的发黑的袋子里掏出饭盒,走到我面前。这是一个边上破了小角的饭盒,淡淡的黄,在他黑乎乎的小手反衬下,显得格外耀眼。我拿起饭盒,感觉油腻腻的。拿到洗手间,用洗结精细细擦洗了一遍,还用温水泡了泡,轻轻地把水甩干。做这一切时,他一直默默地站在我边上,停止了哭泣。小脸因为黑乎乎的小手的擦拭,像只小花猫。我在他手上滴了洗手液,顺道帮他把手洗了。黑乎乎的小手握在手里暖暖的。洗完手后,他笑了。
那天,他以出奇快的速度吃完了饭。吃完饭后,还帮忙还了盛饭的桶。
第二天早上,当我踏进教室时,他很热情地冲了上来,在我面前狠命掏口袋。我等了许久,终于掏出了个什么东西。他调皮地对我说,摊开手掌。我照做了,他松开拳头,落到我掌心的是一粒糖果,用大红色的纸包着,闪闪的。
“送给你,老师”他憨憨地说,这出其不意还是震慑到了我。
“你……你过生日啦?”我试探性地问。
“没有,昨天妈妈去参加婚礼,带了很多糖果。我挑了一颗最漂亮的,送给你,谢谢你昨天帮我洗饭盒。”他诚恳地说。
幸福,有时来的猝不及防。
我愣在那里。本来想说不用谢,但是又觉得矫情。
“谢谢你,老师最爱吃糖了!”我顺口接了一句。
“真的?”他好像有点喜出望外。
“嗯,是的”我点点头。
上课铃声响了。他飞奔到座位上。
从第二天起,他每天早上都会送给我一颗糖。
起先的几天,他硬是要看着我把糖纸剥开,含到嘴巴里,他才肯坐到座位上。后来,我骗他说,老师不好意思在全班同学面前吃糖。他才罢休,给了我把糖留到肚子饿的时候吃的特权。
有次早上外出教研,一整天没回学校,傍晚回教室打扫的时候,看到讲台上放着一颗糖,它像个布娃娃,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把糖小心收好,就像当初他接过我手上的饭盒时,存着敬畏之心。把它放回盒子时,我惊异的发现,原来四四方方的盒子已经装满。每天一颗的速度,是积累了多少天,我不曾记得。他坚持了多久,我也不曾数算。
孩子的手中都握着一个放大镜,他把你对他的好都珍藏在心,无限放大。哪怕是微小的,无关痛痒的一件小事,在孩子们的眼中,都会被加倍扩大。或许他们觉得得到老师的帮助是莫大的荣耀。我感谢孩子们一路走来,对我的宽容,无论我怎么横眉怒斥,下一秒,他们总会给我以灿烂的笑。有时候总在想,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孩子如此这般的信任,或许这就是职业的光辉。
每每这时,我脑海中总会出现梵高笔下的向日葵:色彩鲜明亮烈,带着疯狂,带着它生命的自发、原始和朴素,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它不时有些粗野和不谙事理。在那向日葵中,生命在永恒而坚韧的燃烧,如火炬一般,祭起某种浑然而博大的使命,这种使命,便是一场盛大的修行,一个称谓背后的隐喻。
在这初秋的氤氲里,我只想以梦为马,以心易梦,守着那片最初的花田,守着最初的欣喜与萌动,带着安静的心,静候花开。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在天地日月之间吸取雨露,摄取阳光。或许我能做的,唯有细心看护,静候花开。花朵或许不需要焦虑目光,也不需要快速成长的神奇药剂,他们只需要饱含爱意的期待,期待着一场华丽的邂逅。
也许等待花开的过程会很漫长,但要清心等候,时间是最好的菁华。
也许有些花苞还很小,但是当他们全然怒放,定会惊艳整个春天。
让跳跃的音符在初秋的余晖中辗碎,融进花儿的心间。让青春在花儿的芳香中陶醉,在花儿的伴奏中翩翩起舞。让青春在静候花开的瞬间,聆听花开的声音。让我们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静候花开,让晶莹的露珠散射力量的光芒,等待花开的那一瞬间,生命的祝福将永驻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