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门口有一株木槿,花开花落二十载,早已成了碗口粗的树。在它的脚下,美人蕉、菊花和苕花都曾葳蕤繁茂过,却终究没能在贫瘠的泥土上熬过葱茏岁月,成了院前匆匆的过客。
只是,如霜如雪,盛景繁花,开在濡湿烦热的夏天,如它的俗名——米汤花所预示的一样,从未引得主人侧目,终是无声无息,飘落尘土,被竹叶覆盖。
搬到小镇后,我养了许多花,却从未想过养一株木槿。即使在老家,即使没在意过,也叫拥有。已然拥有,就无须重复累赘。不过,丰富的生活总把原则冲击得七零八落,唯有感慨不已。
去年冬天,路过农贸市场,见一老者卖的梅花树,花苞饱满,根须发达,就买了八株。为何买这么多?其实,我只种了两株,其余的都发给学生做奖品了。
其实,街头流动商贩所卖的花大都是骗人的。我的梅花也着了这个道,一个冬天毫无动静不说,花苞还渐渐干瘪。到了春天,先生一狠心,把花苞与根茎接缝处的泥巴剥开,才发现花与茎完全是两回事。我气愤地把美人瓶里的一株拔出来,打算让它腐烂做肥料。放了一天,见根须还有些湿润,不忍心,又重新栽了回去。不过,恨意难消,我又在这两个花盆里种了小米辣,希望用喜欢的花朵来遮掩一下上当的滋味。
没过几天,美人瓶里的枯树却发出了两个芽,绿绿的,嫩嫩的,在褐色的茎上格外醒目。后来,塑料盆里的也跟着发芽了。虽然不可能是期待中的梅花,但终究是有了希望,我的心也随之步入了春天。
紧接着,小米辣探出了头,怕幼苗遭到鸟雀的糟蹋,我赶紧把两个花盆移到了室内。不知是暖和的室温起了催化作用,还是要把憋了一个冬的怨气泼洒干净,叉开的两个嫩芽几天就抽成了半个手臂长的绿条,用张开的绿叶宣告了它的名字就是木槿。这样,小米辣单薄矮小的身子在它的面前显得太可怜了。
可是室温的相对恒定,生命的成长也有了限度。当外阳台上的海棠在风吹雨打中完成一次生命轮回了,室内的木槿和小米辣却不见变化。我只得把美人瓶往内阳台的阳光处搬,把塑料盆搬到了外阳台。
树终究是树的风范,木槿站在高高的外阳台上,很快就以一枝独秀的方式,冲着天空的方向,一路风雨兼程,以一寸茎、一片叶的劲头笔直地向上。一个夏天,当别的花儿们在炽热的阳光下饥渴难当,四处张望时,它还在向上,似乎在寻找那个春天失去的梦想。这样的势头,恐怕只有昙花有得一拼。
不过,放在内阳台的木槿就不一样了,它完全还是春天的那一副模样,偶尔能在枝头看到一两片嫩绿的新叶,却也在时间中老化,对整株木槿的成长毫无意义。
一株恣意生长,一株徘徊不前,不同的天地竟然造就了两种不一样的生命状态,遥想到老家那一株自顾繁茂的木槿树,“命运”二字的含义似乎更加清晰明朗。
一抔贫瘠的紫土,一片浓密的竹林,本是许多生命不愿停留的地方。但是一株木槿却执着于此,在根须的发达中,枝叶的舒展中,与天地同呼吸,与雨露阳光共存,生命的的限制一点点被冲破,生命的分量就跟着厚重起来,生命的眼界也变得宽广起来。
移到花盆后的木槿,成长的格局本来就被拥挤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如果再给予温厚的空气和温和的阳光,不温不火的节奏,对生命不是催生,反而是约束。幸好,还有无边的空气包围,还有四季的变化劝导,外阳台上的木槿用反冲的形式已经完成了一轮生命的追回。
你看,在十月已来临的日子,那藏在稍顶的绿叶间,不是还藏着一个花苞吗?迎着金秋的阳光,那紫色的喇叭状的花儿撑开万般褶皱,终究打开,看到了这个美丽的世界。虽然只有一朵,那花心里盛着的也是希望。
迎着这份木槿花开的希望,曾经的怨与恨,羞与辱都已远去,我看到的只是梦幻般迷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