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块巴掌地,奶奶常常栽些葱蒜。去年,爸爸在地边上种了两丛菊花,秋天,菊花盛开,丛丛朵朵,一片金黄,压得花枝弯腰驼背。于是,妈妈插了根竹叉,既可支撑菊花,又可搭晒衣服,倒也一举两得。
今年春天,冷不丁从菊花近旁钻出了两棵苗苗,嫩绿的三裂心形叶片,夹着两根带茸花的触须。奶奶说:“哪来的薯苗?”妈妈说:“可能是西瓜,或者梨瓜,野的。”爸爸皱着眉头,直摇头:“恐怕是牵牛”。牵牛?喇叭花?我高兴得直嚷:“牵牛花好看哩,淡蓝的、紫的、粉红的”“那你等着瞧吧。”爸爸诡谲地笑着说。
春风吹,春雨洒。经过寒冬的菊花又精神起来了,可旁边的苗苗长得更快,触须成了藤蔓,发疯般伸展,悄悄绕上了菊花茎。再过半个月,菊花就被它缠了好几箍,眼看又要抓住竹叉了。
果然是牵牛!于是,我浮想着,到秋天的时候,下面的菊花堆黄披金,上面的牵牛花高扬喇叭,那才热闹呢。“那你等着瞧吧。”爸爸冷冷地重复那句话。
转眼间,到了盛夏,牵牛的藤蔓早已爬上竹叉顶,又倒挂下来。苍绿绿的叶子一蓬蓬,一丛丛,把竹叉裹了个严严实实。远远望去,酷似一枝绿柱竖在巴掌地里。再看那菊花,被夹在牵牛的藤叶里,又蔫又瘪,一点精神也没有。
“老菊花长不赢新牵牛,这真是后来居上喽!”我不由赞叹牵牛的攀登向上的风格。
“还没完呢。”爸爸咬着牙说,“它会把菊花缠死的,要不,咋叫牵牛?它可以牵住一头牛哩。”
我惊愕了。妈妈赶紧给菊花松绑,移开缠住它的牵牛藤。但是,晚了。秋天到来的时候,菊花却开始枯萎,而那牵牛的藤蔓上,缀满了骨朵儿,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刚刚绽裂,有的张开了喇叭,柔嫩的,轻轻抖动,仿佛正在向微风诉说些什么。
“有风采!”我真有点欣赏它了,这牵牛,娇小玲珑,淡雅不妖,只只喇叭,似乎都在高唱:“我们的生活多么美好。”
但爸爸发怒了。一天傍晚,他阴沉着脸,看看垂死的菊花,瞧瞧繁盛的牵牛,猛然间,一把拔起竹叉,三抖两抖,牵牛连根带叶瘫在地上。“什么牵牛花?软骨头!攀附别人,拼命往上爬,还不让别人活。”爸爸恨恨地说。
我心里一震,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爸爸有一副热心肠,喜欢帮助别人,有时甘愿作人梯。可是有的人踩上去以后,反过来狠狠踢他一脚。“十年浩劫”里,差点倒在这种人脚下。以后,他常常这样说:“做人要正直,尽力为国为民做实事,做好事,不要奔走钻营,炫耀自己,坑害别人。要不,攀得越高,摔得越重!”
是的,这牵牛花原来不也攀得很高么,但一旦失去赖以攀附的竹叉,它就一蹶不振,连一棵小草都不如。小草,没有花的芳香艳丽,没有树的高大挺拔。然而,它在风吹雨打和人畜的践踏下,总是欣欣向荣,顽强地生存着,点缀着大自然。
做人要像青草,不学攀高牵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