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云:“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
无疑,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
一生洒脱不羁的柳永当初被皇帝一纸诏令遣回填词时,怀有的便是这样一种心态。官场乌烟瘴气,毕竟不适合我,也罢。回家填词又怎样?受万千人追捧,落得逍遥自在,这才是适合我的人生。
找准人生定位,不仅可以让人摆脱现代社会中无休止的对名利的纷争,更能洒扫心灵的庭除,还心灵一片净土。既能免去喧扰,又能在适合自己的土地上开出美丽的人生之花,何乐而不为呢?
何必苛求自己一定要成为伟大的科学家、政治领袖、商界翘楚?在我看来,眼下的幸福生活似乎意味着更多。当一个农民又怎样,农民也可以过得幸福快乐。正如《星际穿越》中的那个男孩,当他被老师告知他以后只能和他的父亲一样做一个农民时,小男孩脸上并未露出一丝沮丧,反而高兴地接受了自己的前途。小男孩的坦然值得我们深思,然而现代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
有位哲学家曾做了一个实验,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和一座山,然后让一群年轻人用笔标出自己喜欢的点。结果可想而知,大多数人将点标在圆心和山顶,这也恰恰反应当今社会人人追逐名利,只争第一的心理。我并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告诫人们不要去追求第一,不要去追逐理想。然而事实情况是有些人明知自己能力不足,却强挑超过自己承受力的重担。这样非但不能达到预期效果,反而使自己深陷沮丧和自责之中。
因此,不必对自己苛求,山顶固然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志凌云,俯瞰四方的豪情。但山脚那鲜美的芳草,缤纷的落英,未尝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不妨想想那浅处的稻苗,深处的菱角。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迸发出了生命的活力,最终结成一颗颗硕大鲜美的果实。
人亦如此,满腹经纶,才高八斗,我自是可以风流敢拍古人肩,平平淡淡也同样可以安享柴米油盐酱醋茶。
毕竟,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
夏天将至未至,小荷就迫不及待了。
初初钻出池塘面,卷着荷叶俏着,红的,一场夏雨,不一会儿,绿了。
这十亩荷塘是三叔种的。三叔是村里最早一批考上大学的,毕业后在外省工作,三年没回家过中秋,连大年夜也不见踪影。这如今返乡,就不走了,还种上了荷花。村里老妇短不了嚼舌根,说三叔外头惹了事,欠了债了,回来避风头。我渐渐地,也不拿正眼瞧他了。
再见到三叔是在他的方塘里打水漂。我怎么也不能“双漂”,沮丧得很。蹲在塘边,一抬眼,望见三叔。呵,整个地脱胎换骨,斜刘海绞成了精神板寸,新西服换上了棉衫短裤;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硬晒成了包拯他二哥??“妮子啊,不兴在这里玩水漂,荷花没长成,容易折,下回三叔带你去后湖打,包你炮炮双响!”三叔拾掇起皮衣裤,抬脚下了池塘。巡视荷花长势,才惊觉,天气慢慢闷热起了,过两天罢,这十亩方塘定将热闹起来了。荷花打苞了。
不其然,放学回家路就闻着香味了。我暗暗想,这是白荷花。为什么呢?白荷花长藕,花香甜润,红荷花才结莲子,好像莲心的苦涩都承袭于花香。清苦,跟妖艳红衣当真绝配。世间哪位佳人不妖娆?哪份妖娆不清高?午饭没吃,奔到荷塘,白荷!三叔顶着正午的阳光,颧骨晒得黑红黑红发亮,见我一来“扑通”下了水,摘下一朵白荷,擎着,笑着。那一片荷花呀!羊脂玉的纯净,萦绕的恬静就是把《说文解字》里所有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过来,都写不出那份温润。“啪”,祖父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放学回家不吃饭,跑来闹你三叔,回家等你爸收拾你。”我捂着晕昏昏的脑袋,接过三叔递来的荷花,欢欢喜喜地坐一旁数花瓣去了。
祖父抬眼打量了一眼:“三小子,你今年年成不错了呀。”三叔红着脸,搓着手:“大伯见笑了,小时候皮上天,钻到荷花荡不出来,淤泥深浅摸得门儿清,如今派上用场了。”
再后来,我就听不大懂了。原话大概是说城里水深,三叔这农村娃扎不了根,只有这十亩方塘才是最适合他的天地。荷花种得深了,荷叶都钻不出水面,更别说开花结藕了。我盘腿坐着,晃晃悠悠地,闻荷花香气闻醉了。我被祖父像小鸡子一样拎起来,卷起几片荷叶。“回家做粉蒸肉。”这是村里的传统。粉蒸肉下先垫荷叶后垫藕,最不济的垫芋头。
我被扛在祖父肩头,向三叔挥着手里的荷花,想着家里去年一罐桂花蜜,等着三叔塘里十亩白荷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