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作家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一书中讲到人们“内心深处仍然隐伏着多少世代前祖先的习性和癖好,叫彷徨者再回到他们祖先在远古就已离开的土地”。的确,来到浙江近五年了,虽然不能说时时刻刻想念着故乡,但一股浓浓的乡情总是不动声色逡巡于心之深处。
已经搬过几次家,动作最大的就是这次从江苏搬到浙江,来到了只是在小学语文课本上《记金华的双龙洞》听说的金华。暑假前还在故乡教室里摇头晃脑略显呆板地背诵着“出金华城大约五公里到罗店,过了罗店就渐渐入山。公路盘曲而上……”,暑假后我竟然坐在了金华市中心的初一教室里,而且要在金华居住十年八年甚至更长时间,和我的里下河故乡隔着长江水,隔着钱塘浪,更隔着十里菜花香。
全班60多人中就我来自江苏,好奇的同学们课余总是喜欢围着我询问江苏有多远、大不大,江苏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等问题,虽然有些问题我也不能准确回答,但作为江苏人,我觉得有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感,于是尽量向同学们介绍我所知道的故乡。一次无意中争论到“江苏和浙江哪个更好”这个问题时,我双拳难敌众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谁都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排在‘杭’前面吧?这不说明江苏更强吗?”话音刚落正好上课铃响了,不服气的同学们只好悻悻散开。如今想来,这种争论有点幼稚,却很温馨。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我已是高二学生了。这几年利用长假短假,我和父母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浙江的“七山二水一分田”,这是和里下河故乡迥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最明显的差别就是不同于故乡的千里金黄菜花和万亩水上森林,这里随处可见挺拔的翠峰和连绵的青峦,我也终于读懂了“山清水秀”这个成语的真正含义。慢慢地,我喜欢上了爬山,喜欢上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也喜欢上了群山环抱、溪水清澈的金华这座浙中小城。
天有不测风云,这个暑假外公因主动脉破裂溘然长逝。料理完后事,为了陪伴外婆,我和父母在老家呆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经常有邻居来外婆家串门,我发现邻里相处谈天说地原来是生活中多重要的一部分啊!乡音熟悉,细腻而温暖。恰似鱼米之乡,芦苇稻田,水上森林,亭台楼榭,有着雨露滋养整整齐齐的悠然。
有时候跟爷爷奶奶一起串串门,沿途嗅着一直怀念着的气息,听那些温暖的声音,看他们与亲戚邻居亲热地搭讪。经常有我已不认识的慈祥的老奶奶笑着叫我的小名,或者,在小巷的转角处蓦然碰到幼时的玩伴,一阵惊呼后在路边叽叽喳喳聊上半个小时。一天清晨和幼时玩伴一起来到我们呆过三年的幼儿园,虽然建筑已破旧,然而照射在教室和活动场地的阳光仍一样温暖。
回金华前,我们又去了外公的墓地。外公的墓地在一片稻田边上,盛夏的稻子都是很纯的青色,掩映着外公的花岗岩墓碑。墓碑上端庄的字体,外公的遗照保持着他一贯的微笑。我们伫立许久,凝望不知名的飞鸟追逐着黄昏。飞鸟过处,啼声凄楚。外公的墓旁是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墓,墓碑上他们的照片我已依稀生疏,墓旁粗壮的藤蔓倍显沧桑。从历史深处走来的人们,有着讲究的名字,血缘相通,习性相近,去了另一个世界的祖先们,给后代以心灵的抚慰。这是根基与历史的沉淀,我在心中给这片地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memory garden”(记忆花园)。
回金华的早晨,下起了大雨。雨点敲击着鳞鳞千瓦,奏出不同的声音,好似千万只手指在按摩着耳轮,屋顶在黎明中泛着湿湿的流光,涓涓细流沿着瓦槽潺潺泻下。虽是盛夏,但秋的湿凉似已提前到来。
车离故乡渐行渐远,很快就上了江阴长江大桥。桥下宽阔的江面貌似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滚滚东逝,一如车上的我,虽提醒自己不要去拨动感伤的琴弦,可这一个月来的依恋早已化作心底不断升腾的怅惘。或许,故乡就如这桥下的长江,生生不息,流淌着永远挹酌不尽的温暖和感慨,再善游的鱼也游不出这条河流。
翻看夹在书页间昨天刚摘的几瓣小花,我不由默想:爷爷奶奶外婆……是不是也在一边暗数花期,一边呢喃着我们的下一个归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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