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已二十多年,故乡在我记忆中是那么的模糊,那山那水在脑海中只存在着简单的线条,没有清晰的图像,但它又是这样深刻地烙在记忆的底层,不需要刻意去回忆,就能在眼前绘出完整的画面。
故乡背对着连绵的山,山势平缓,没有陡峭的山涯,没有广茂的森林,但连绵不断,没有边际,宛如孩时手牵手游戏,它们把故乡围在中央。记得有次冲动想看看山背后倒底是什么,于是独自一人,爬上山头极目远眺,呈现在眼前的无数个山头,不绝于天的边角。故乡的山,实际上称不上是山,只能算是山坡,在春风涌动的时候,小溪从山的深处慢慢滋长并蜿蜒而出,飘下几个山坳,穿过嶙峋的乱石,滑过茂密的野草从,从山和山的凹处,悄然流动,有时愤怒如狮,桀而不训,有时宁静如丝,温馨可恋,使人忍不住会伸出手或脚放入其中,感受它的润滑和清凉,然后静静地从村子旁边穿过,拾阶而下流向村庄田野和池塘,流向村前的竹丝湖,流向更远更远的地方。
故乡的村庄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家和家紧挨着,只留下仅供走路的小巷,小巷间纵横交错,如蛛网一般把村庄的每户人家,紧密地盘结在一起。小溪就是蛛网的主脉,用甘甜的汁液滋润着村庄的生长,于是这盘结的蛛网因此也清洁明朗起来。有溪流陪伴的村庄,充满着诗情和画意,特别是有石头居住的小溪。水和石头,一柔一刚,一动一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组合。家乡的小溪,高高低低的岸堤,深深浅浅的河床,都有着层层叠叠、大大小小、方方圆圆的石头。溪水绕着石头,石头浸泡在溪水里,多少年了,这些溪水就这样不停地拍打着这些石头,就像是母亲一次次拍打婴儿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那纯净的音符和着水鸟欢快的鸣叫,盛开在水面上,起伏成漫山遍野的琤瑽的鸣响。在夜里,人们枕着水声入眠,所有的梦境,依稀飘过了一些平平仄仄的诗句。
故乡前的池塘和竹丝湖是我们小时的最爱,夏天来临,池塘和湖泊岸边杨柳低垂,舒缓的枝叶轻轻划动水面,把盛满了水的池塘轻柔划皱,鱼儿平静浮在水面,闲静如女。初夏的阳光射向水面,散发出潋艳的光,似金却银,吸引着我们靠近它滋吻它,于是忍不住脱下衣服,噗地一声钻进水里,水的清凉迅速传遍全身,直入沁脾,夏日的闷热立即消散,在水中打闹成了我们不能缺少的节目,直到父母亲的叫声一遍又一遍地从家里传出,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池塘,回到家当然免了一顿责骂。
中学时期,读过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其中这样写道“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当时读时根本不以为然,因为他写的只是池塘的一小片而已,家乡婀娜多姿的夜景,时时变幻着,文章里的池塘,在变幻的夜景里显得苍白,它无法概全整个景色。
离开家乡时,并没有领会到家乡的美,就如诗人所说“身在此山中”一样,这么多年的在外飘移,去过不少风景,其中不泛诗人文豪笔下的景物,这些景色太过于人工雕琢,缺泛自然,缺少滋润,才知道家乡是颗没有雕琢的明珠,优美闲静,安静地躺在我生命的记忆之中。
小时候,家乡池塘遍布,水渠纵横,门前溪水潺潺,房后水波潋滟。虽是北方,可实在有江南水乡的风致。
那时,王家滩村东西两头有两座很大的梁式石桥,两个桥洞,整日水流不断,就像两条飘动的玉带镶嵌在家乡的东西两边。
这两条溪水联通着家乡大大小小的池塘。
日出时分,池塘碧水荡漾,两岸垂柳轻拂。水面上,荷花怒放,菱花吐艳。农家小院放出的一群群鸭子和一群群白鹅,摇摇摆摆的跳进了水里,鸭子发出了“呱呱呱”的声响;白鹅亮出了“咕咕咕”的天歌。它们穿梭于花间叶下,一会儿扭动着脖颈,洗刷着残留在身上的灰土;一会儿沉入水中,捕获着可口的食物。
盛夏的中午,池塘里碧绿的浮萍漂浮在水面,一簇又一簇;娇美的菱角,一片连一片。这时,大大小小的池塘成了大人和孩子的乐园。大人收工后,站在岸边抡起了渔网,“刷”一网下去,往往会捕到一两条鲫鱼或鲢鱼。孩子们脱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去,开始了“玩水”,有的拍打水面,做着“鬼脸”,有的潜入水中,摸着鱼儿。“刺溜”一声从水中扔到岸边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引起了老老少少一群人的围观和喝彩。真是一幅绝妙的“老少渔乐图”。
遇到暴雨天气,村内大大小小池塘都注满了大街小巷汇集的雨水,水面低平,鱼儿跳跃。连接池塘的小水渠成了捕鱼的最好场地。小孩子从家里找出自己简单制作的渔网,支在小水渠两岸,不一会儿,渔网下面就能收获不少的鱼儿。
夕阳西下,池塘里碧水荡漾,花香四溢。远处走来了洗衣服的村妇、村姑,她们找到塘边一块平滑的石头,蹲下身子,左手摆弄衣服,右手挥动木棒,“嘭嘭嘭”的捣衣声由近及远,像一首优美激越的民族打击乐。她们述说着家常里短,谈笑着生活趣事,“咯咯咯”的笑声惊飞了树林中投宿的鸟儿。不时走过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和自己熟悉的村妇、村姑开上几句粗野的玩笑,直引得大家前仰后合。让人们一时忘记了生活的烦恼。
驻足塘边,总是让人惬意,让人遐思,让人感受到生活有无穷的乐趣。
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当古老的农业文明被现代的工业文明日趋替代的时候,当小城镇建设成为城镇化建设最具活力的组织部分和主导力量的时候,家乡文化日趋没落。
一处处池塘被填埋,一道道水渠被改道,波光粼粼的大小池塘变成了垃圾场,郁郁葱葱的大片湿地建成了饭店、宾馆。
谁能说出家乡的模样?
那天,遇到了未曾见面的同学,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塑料水桶,身体一晃晃的前行。问他干什么,他说:买水!
呵,怎么咱们乡下人居然需要“买水”,不可思议。可不,河水截流,地下水污染,不买水咋办?
是谁,偷走了家乡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