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裹挟着麦香的暖热夏风，一声声夹杂着泥土味的雨后虫鸣，一次次在雨雪中奔跑嬉戏，一回回望着西北边的山岭消失于天际……故乡的一切，总是在夜深人静时重现。梦醒来，喜悦与失落的瞬时转换令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梦与现实的界限。

　　还记得，那些年，我以一尘不染的心初识人间。

　　那是一个不算偏远但也尚未与现代化生活充分接轨的小村庄。每天清晨，在遥远的天边，厚厚的朝云下，一束曙光，冲破黑暗，之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记得那时的天很低、很蓝，尤其是在夏季，湛蓝的天空仿佛就要洇出水来。很多时候，会有几团浓盛的白云，低低地垂下来，我时常会担心它们被树梢缠住，或者突然掉下来，砸坏我家的房屋，然后惊着屋檐下那只正在打着盹儿的胖胖的白猫。

　　那时的空气是透明的。巨大的云影总会幽灵一般出现在广袤的田野上，而我和伙伴们，总喜欢追着云影疯跑，虽然每次都被甩脱。

　　夏日的黄昏，总是凉爽而恬静的。坐在田边，看晚霞染红了天。习习的晚风迎着我们的脸吹，鱼骨一样的条状云背离着我们飞。四周渐渐黯淡下来，云也很难辨认出轮廓，但我知道，它们仍在向着远方飘去——一次，我问妈妈，云要飘向哪里？

　　“远方。”妈妈的眼眸掠过一瞬圣洁的光辉。

　　“什么是远方？”

　　“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秋天。家门口两棵参天的梧桐树总是在几天之内便落光了叶子，满满地铺了一地。总会有几片叶子不打算归根，它们要乘着深秋凌厉的风，飞向不知何处。

　　那个秋天，我们家搬到了城里，脚下这个玲珑可爱的小城市。我学会了穿梭于车水马龙之中不被撞到，学会了在琳琅满目的商场快速找到想要的东西。城市里做什么都很方便，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转眼十多个春秋，渐渐习惯了没有蓝天白云的夏天，接受了没有星空的夜晚。我的父母在城里有了稳定的工作，生活虽仍有些拮据，但是至少，他们再也不用顶着烈日去做农活，也不用在夏天夜晚忍着蚊虫叮咬看管水泵。生活渐渐趋于平和——假若我不曾返乡。

　　前些日子，乘车回乡。看窗外的风景由城市渐变为乡村，透过晨雾，依稀看见一望无垠的原野。下了车，熟悉的麦香扑面而来，直击心头……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内心深处埋藏着多么深厚的乡土情结。往昔的一幕幕如电影般闪现：云影、日暮、麦田、晚风……

　　但那里，再也没有追逐云影的我们了，事实上，很难再看到云影了——在这样一个夜晚连星星都看不见的时代。我认不出如今的故乡，但它真的承载了我太多的美好回忆，太多太多。

　　回到故居，推开掉了漆皮的红木门，屋内蛛网遍布，只剩下十多年前没有搬走的几件陈设，蹲在一隅，静静地诉说着什么。

　　我百感交集。

　　夜晚，我梦到，我是一朵盛开在夏季天空中的云。我庞大的身躯在广阔的原野投下了界限分明的影子，一群小孩子，追着我的影子，跑着、笑着。

　　有那么一瞬，我想过停下来，但看看身边的云，都在向前，于是，高空中，多了一朵飘向远方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