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好多年前就开始看东野圭吾的书,尽管断断续续总共也没看多少,但不得不承认他每一本书都有让人感到惊讶跟新鲜的地方,换言之,他真的很擅长突破自己。
《恶意》也是如此,非同寻常的写法把读者的好奇心全部勾出来,本以为要真相大白了却发现才看30%,自作聪明的猜想案情的发展还来不及洋洋自得却发现大错特错。
于是带着些不服气老老实实的看,结果当然是看的心都凉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恼怒校园暴力还是震惊人心的险恶。
又或者说这两者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总之我就是看他不爽”
看他面对欺凌不折不挠硬骨头不爽
看他当好人拖我出泥坑不爽
看他如此优秀成为知名作家不爽
看他有豪宅有娇妻不爽
我恨我的不顺跟自卑,更恨他拿我当朋友帮助我隐瞒秘密帮助我引荐出版社
所以我要杀了他,最重要的是还要让他声名狼藉死的毫不体面。
这的确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了。
02
为什么你那么善良那么阳光?我不信你不曾心怀黑暗!
为什么你对人对事总能心态平和?我不信你内心不曾张牙舞爪!
为什么你能对别人的伤害做到毫无芥蒂?我不信你没想过以牙还牙!
这可能是野野口修面对日高邦彦时,在心底问过无数次的话。
野野口修儿时受过校园霸凌。肉体和精神的双重伤害,使他不得不开始寻找生存之道——和那些欺凌者站在一起,去欺负其他的弱者。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让自己变坏,才能不被坏人欺负。
而日高邦彦则不是这样,同样受到过校园霸凌的他,选择把儿时的伤痛放下,不记恨,不报复。成年后,他甚至可以和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成为“亲密的合作伙伴”,力所能及地去帮助他人。
这样的行为,恰好招致了野野口修的嫉妒。他无法理解,一个人竟然可以如此善良。他和日高都受到过校园霸凌, 相似的经历在他们的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且然不同。比起心怀嫉恨的自己,日高对他的善意和帮助实在“太不正常”,他愈发无法接受现实。
我要摧毁你,我要让世人知道,我才是受害者,而善良的你,必须替我背黑锅。
事实上,像野野口修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在网络上都无处不在。翻翻微博豆瓣,你会发现,总有那么一些人,面对别人的快乐或开心,痛苦或悲伤时,他们总能表现出一种“标新立异”的谜之优越感。
比方说,邻居心爱的宠物死了,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同情,而是发出这样的感慨:呵呵,说不定是邻居自己毒死了宠物,故意拉出来卖惨!再比方说,朋友做公益,力所能及去帮助偏远山区贫困人群。他们却说:你懂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人并不值得帮助!再比如,有人发朋友圈收养流浪猫,他们在一旁冷笑:装什么圣母白莲花?这些人在小动物身上花的钱,很可能比在父母身上花的还多,啧啧。
“白莲花”一词,出自董洁和潘粤明的离婚案。长相清纯,惹人怜爱的董洁,在和前夫的离婚纠纷中,一开始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她宣称前夫嗜赌成性,粗暴无礼,造成了婚姻的破碎。种种“悲惨经历”,获得了绝大多数的人的同情。可没多久,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董洁与王大治的出轨照曝光,网友们纷纷感慨董洁真是打得一手好“白莲花”牌。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让许多人开始对人性产生深深的怀疑——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纯粹的,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真善美吗?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再问细一些:当一个人目睹或经历过欺骗与背叛后,是否还要重新去相信人性的善良和美好?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事实上,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之人,一个人就算能够获得世界上绝对多数人的正面评价,也总有人会对他提出质疑或是不喜欢他。换句话说,只要是个人,他就不会没有缺点。只有三观尚未成型的小孩子,才会认为世界上存在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不妨活得简单真实一些。去相信你所看到的美好,同时接受一些必然存在的不美好。对于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不美好,若实在不能放下和释怀,也不能把在甲身上受到的伤害,迁怒于无辜的乙甚至是所有人的身上。
因为心怀恶意,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很糟糕。
03
这部小说很短,只用了一个下午的功夫,一气呵成,我觉得最适合形容我的阅读体验的词。
东野圭吾的悬疑作品,我时常不太关注里面的推理部分,因为比起设计精巧的解谜过程,他对人的剖析精准直白到了,有些惊悚的地步。
悲剧不是自动发生的,而是由人的行为导致的。
《恶意》里的人物一如既往的简单,就这么三两简单名字的背后,是整个故事的核心悬念,那就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以为你认识的人。
东野圭吾将读者放在了故事里,用第一人称的视角给我们参与调查的机会,听着罗生门一般的讲述,自己去判定错与对。“作家“用其职业本能去设置迷魂套,无论是案件里的作家,还是这本书的作者,由此让我们产生迷惑。比起告诉你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只是加以引导,他告诉你那人做了什么,而你自己,就自作聪明地去颠倒黑白。因此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总有一种被戏耍的耻辱感,我就好像是菜鸟警察,自以为一个漂亮的闪避,一跃就进入了预设的圈套。这个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主观臆断就判定人生死的菜鸟警察。
回到作品本身,除了畅快的节奏,利落的情节以外,这部很短的作品,在读完之后却带给我缓慢的反思,像在冰冷雪地里一点一点冻僵失去知觉,先是寒、麻、然后是尖锐的疼痛。
他很平静地给你讲了个故事,不带情绪地直白陈述着,你以为的,应该发生的冲突,都归咎于过分丰富的想象力而被否定了,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整个故事简单的像是线条,没有错综复杂的恩怨,只有直来直往的恶意。
整个故事像是阴云笼罩下平静无波的湖面,鸦雀无声的春景,荒唐又合理。
你会有所疑惑,“什么?就这么简单“ 你甚至会觉得这太愚蠢了,就好像听到小孩子为了一块糖果而大打出手一样可笑。而当你合上书的时候,你却突然想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地多么平常普通。
施以残忍的欺凌的原因是“看他不爽“,缜密的谋杀是因为“他什么都好,且我并不想就这样带着憎恨死去”,没来由的恨意,你突然意识到,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几乎作为本能的恶意,在人性里大喇喇的操纵着人的情绪,且被轻易地原谅了。
我从高中开始就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互相见证了对方在高中时最狼狈和滑稽的样子,我们彼此都知道太多对方的秘密和习惯,我甚至能预测到她的选择,直到各自上大学,我们仍保持联系,哪怕是很久不见,再见时也不会变得生疏。可每次联系时,我仍希望我能听到她最近过的不好的消息。我们彼此互相支持着对方的生命,可又好像是互相拖拽着,恨不得把彼此拉进地狱里。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你没办法说这是一种嫉妒,因为我们都并不优秀,只是我们有太相近的过去,所以她没有理由过的比我好,起码不应该先于我开始摆脱过去。
比起《白夜行》,那种沉重的宿命感,在白夜里燃烧殆尽的炽烈,在《恶意》里,杀人,伪造,谎言,误解,都是赤裸的选择,是直白的意愿,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多年后提起校园暴力,施暴者们感言“少不经事”,比起忏悔更多的是羞愧,十四五岁的年纪犯下的罪行被轻巧地粉饰,伤痛都像是毒液渗透进了土地,却在地面上开出了鲜艳的花。
到最后也没办法得知,野野修口和日高邦彦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你不知道日高邦彦究竟做了什么,这个最大的受害者,这个好像没有一点过错的,富有正义感的,出色的作家,东野圭吾却没有给他一点话语权。我又想起来备受瞩目的“江歌案”,尽管在舆论的追击之下变得扑朔迷离了,但人们不能控制地去评价那位朋友,她是显示了人性的自私,还是背负了道德的耻辱,似乎没有人太关心江歌,她在一切发生的时候想到了什么,疑惑着还是恐惧着,她疼吗,遗憾吗,她后悔吗。
人们很少讨论“该不该死”,但时常争论“该不该救”,善意经不起推敲,但面对恶意我们可以理直气壮。活着的人才握紧正义的剑柄,施恶是一种选择,人们砌起价值的高墙,并希望那些野性的本能永远被圈在围栏里,哪怕那些念头时刻毫无阻拦地在头脑里奔腾,我们却仍要戴上道德的笼头。
日高邦彦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这根本不重要。他正直,倔强,坚强,他救了野野口又原谅了野野口,他成为了作家,又有出色的才华,他的存在就是一切产生的原因,他的故事根本就不重要,他只不过是伤痛之花的肥料,是在阴暗里猖獗生长的恨意的养分。
这种恶意就好像是无形的丝,一点一点从人的身上抽出,缠绕,看不见也摸不着,积年累月的蔓延着,在某一时刻,就猛地勒紧喉咙。你最终都不知道,一切因何而起,恶意因何而生。
谁对谁错,谁活该谁冤枉,这根本都不重要,恶意是恶意本身,恨也是恨本身,我们都是故事的讲述者,除非上帝作为键盘侠来给我们打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