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靠在椅背上抽着烟,脸上的线条柔和而细腻,可是从眉梢到嘴角旁却有一道狰狞的疤。
奶奶的葬礼上,我见到他。他不像我们一袭黑衣,那花花绿绿的衬衣和海滩风情的短裤显示出了他的随意和轻浮。眼前的这个人,明明熟识却又陌生得很,那道蜿蜒在他脸上的疤痕隐现出淡淡的红色。我已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比我大两岁,我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的男孩。我没有说话,可红姨却按捺不住了,刚要破口大骂却被巴掌声阻止了。
“你这个不孝子!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是什么鬼样子?”姨父一脸的愤怒,刚刚挥下去的巴掌还停在半空中,时间就此凝固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看一出好戏,谁都知道,张家的父子水火不容。
可是他却让那些看戏的人失望了。他盯了许久灵堂上奶奶的遗像,再看了看周围哭得伤心的人们,头也不回,走出灵堂。
油菜田边,一片金色。我在那儿看见了他。他嘴里叼着一根烟,不时地吐出烟雾。那些烟雾如魔鬼般绕在他身旁,那道长长的疤显得扭曲起来。
“哥——”我试探地叫着,不是因为我们很久没见了,而是因为现在的他令我迷茫。
“嗯,小丫头,你也出来了?好久不见了。”听到他一如既往的语气,我轻轻地坐在了他身旁。
“哥,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我凝视着他。
“像什么?”
“混蛋。”我无法忍受他在灵堂里对奶奶的态度。
“或许吧。”他深深叹了口气。“知道我这疤怎么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
“13岁那年,我父母吵架。”
“然后呢?”
“真没想象力。”他摇了摇头。“我爸拿刀要砍我妈,我挡了,就这样了。”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
记忆中的哥哥是干净而阳光的。我10岁的时候,他还是一脸的幸福。他总是习惯伸手去摘油菜花玩。我笑他很土,他却丝毫不在意,依旧挂着干净的笑容。他那时的样子,太美了。
后来的后来,他妈妈走了,带着仇恨与不甘,带着眼泪与行李,却终究没有带上他。听说,他哭得很凶。他说,那是他最后一次流眼泪,也流干了他以后所有的泪水。
姨父对他怎样我并不知晓,只知道他变了,失去了纯真。
奶奶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他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姨父依旧骂他冷血。可我却在那个晚上又看到了他的眼泪。他以为谁也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一样深爱着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