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琴行里传出嘈杂的钢琴声,扰人的聒噪令我急于逃离。转身间却在一片黑白交错中瞥得一丝清新典雅,犹似被一道无形的力牵引,我缓缓走近它,轻轻抚摸着,在心中勾勒出它的雏形。
一根根紧崩而柔韧的琴弦牢牢扣在巨大琴身的两头。古朴端庄的琴身被覆上一层淡雅的水红,虽略单薄,可刚劲霸道的琴弦未露丝毫羞怯。刚柔并济,这是它的性格。
这时走来一位穿着简朴的妇人,她对我温和一笑,“你是第一个来这学古筝的孩子。”随即她又叹惋道,“现在的孩子都去学钢琴了,还有谁记得自己的血液里也有历史的音律在流淌?”我不太明白,歉然作笑,眼却不肯从琴身上离开。她见我如此专注,便提议为我弹奏一曲。
我受宠若惊,俯身侧耳细听。一道浑厚沉重的起声就让我恍如遁入了空门。我似乎看见小沙弥在晓雾下撞着那如千年磐石般的古钟。厚重的旋律带着几分沧桑在寺中缭绕。扫地的'僧人扫拂着地上堆积的败叶,枯叶残破的身躯摩擦着光滑的青石板。佛堂里端坐着诵经的佛徒,他们轻声呢喃着,伴随着声声木鱼……
筝声在绵长中愈飘愈远,渐渐淡去,我满足地回味着方才的空灵悠远,此刻,梦已成形。
逐梦的路上,我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力。清丽的筝声在单调的钢琴声中宛如淤泥之中的青莲,遗世而独立。这音质也惹来了许多不屑的目光,我却不为所动,既然钟情,便不惧世俗的眼光。
筝声更嘹亮了,它唱枯了叶的黄,奏冷了雪的白,弹嫩了芽的青,又啼盛了树的苍翠。终于,在不知是第几次飞雪寒冬,我抺去额上的汗水,拭去眼角的泪水,再一次奏响这圣洁的弦,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我拨响了一串轻柔的音符,似缕缕春风吹皱了一潭平静的湖水。遂即筝声缓缓上扬,湖面开始泛起层层涟漪。继而,我十指如飞,几轮轮指,将音提至最高,左手三弦交错,右手四弦齐拨,手势大开大合,如飞流崩裂,连绵而急促,以狂涛漫卷的声势袭来,耳边似乎传来大浪淘沙的震天之声。我的心也揪了起来,伙同这一串的高音铮铮作响。忽然,筝声徒然下降,低迷又挑出高音如金石撞击,曲子低沉空旷如秋风越过重重山峦,我仿佛置身于一座巍峨的深山之中,纵情俯瞰连绵的群山,顿生一股“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望着这广袤的天地,又升起一种“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苍茫感。我放慢了拨弦的频率,不疾不徐,我好像又被带进了那古木参天,花草遍地,小溪汩汩的峡谷。深吸一口气,花芬,草芳,水甘,土醇,分不清是现实的自然之味,还是缥缈的仙音之韵。音律更缓了,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好似林中隐逸的鸟啼雀鸣,偶尔几声,却打破了山谷的空寂。一曲终了,余音腾袅,那是冰雪融化,大雁北归,生命萌发的前兆,还是梦了千年的等待,醒于霎那邂逅的释然?
今夜,梦已成眠。
古筝,成就了一位怀揣梦想的逐梦人。
窗外,雪依旧纷飞;室内,声仍未断绝。我凝视着身前古朴的筝,周围犹有万千双眼睛在仰望,他们膜拜着她的荣光,瞻仰着她厚重的底蕴,在某种令人惊骇而不自知的力量下,叩响了心底那从未被拨响的弦,在不可名状的晨曦中依稀瞥见了一丝中国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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