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暂留。爷爷的脸在日光灯下,不满的情绪透过那浑浊的镜片:“你搬走桌子就不能多添一步,把台玻璃底下的纸片花儿都留下?”爸爸甚是不耐烦,换张餐桌,把原来的弃掷,再简单不过的事,拘泥于不明原因的繁琐,实在浪费时间。
“唉,那些好东西,都是想给孩子多看看的,能一天,是一天……”我摊开掌心,看那漏网之鱼——许久前本该垫于桌下的。如此,便成了一去不返,留下的唯一痕迹。
将记忆从过往中翻出,同这张纸片一起,敝帚自珍地数过。
爷爷爱读报,每每叫他不应,定是入了迷。从小看他,一样的姿势,纱窗下,光晕支离破碎,尘埃轻舞,举着报一动不动,隐约闪烁在镜片后的情绪。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多了一项工作。变戏法似的,塞给我一张纸片,定睛,原是从报纸上裁剪下的,嗅那表面的味儿,报纸独有的,古老,富有生机,仿若一位从民国翩然而来的故人,用浅浅的语调,念过寥寥,念过婉转。总是敷衍道:“爷爷我回去有空再看。”语罢欲塞入兜中的手被他止住:“好文章啊好文章,不行,你得看,帮你压台玻璃底下,吃饭时随性看看总不浪费时间吧?”日子汹涌地向前,光阴如棋子,落子的位越来越少,年岁越过越薄。
偶然撞见过爷爷裁剪,仿佛雕琢着的工匠,多一分阳光溅落到视野之上,亦是搅扰。“好文章啊好文章,不能荒废了的。”这样划着一道道线,咂嘴,兀自发笑。渐渐受他感染,奶奶也起了兴致,时不时压一张“青少年如何保护视力”,如此类,被爷爷发现,不过几天,便无处可寻。
爷爷的眼光不容置疑。沉浸于那灰白色的纸张,漫步走过烟雨笼罩,黄白交错的苍穹下,看尽更迭的人面,烟花破碎的世事。往往中途吃饭到一半,便凑近了玻璃,一心一念,不知身处何方。奶奶因此少不了责备爷爷,爷爷仍是那一副悠闲模样:“不急,不急,看完再说。”
这样的纵容,维持到此番爸爸的失误,经年累月,一瞬间化成云烟,就在目睹中,飘摇过头顶。
爷爷也爱惜报纸,却因为剪报,他那里剩余堆积着的,不再完整,残破不堪,与我这里留下的一张,便成为追寻那笔财富的痕迹。
可我知道不止于此,文字领我走过的河山,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路,编织,造就了回忆中的印痕,刻于血液。
那一张张纸片,成了过去。留下的痕迹,在身体中,却磨灭不尽,厚重的复古气息,老一辈的用心,使这痕迹壮大,生根发芽。
一念,百草生。
念那随风,本该沉潜的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