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小镇的时候,还未到傍晚。
镇口是三五棵桂花树,花朵铺了满地,轻浅的花香围抱整个乡镇,孩提笑语清晰深刻地在四周响起,青石板路上春雨还未凝干,几个小孩子从她身后飞一样跑过,鞋板落在地上像归鸟的歌唱。
她眼睛追寻着那几个孩子,抬眼看到母亲提着竹篮,白底青花衣,银簪挽发,站在轻薄日光下笑盈盈地瞧来。
她不明白为何母亲执意要她归来,她拼尽全力用了十八年走出山村走入城市成为摄影师,游览山川河海,见遍繁华景象,却又搭上远行的火车重新踏上这崎岖的山路。看着母亲的身影渐行渐远,她只好认命地提起箱子默默跟在母亲身后。
回到小镇后的日子格外轻松,儿时伙伴已嫁作人妇,抱着孩子和她坐在桂花树下,山间薄纱一样的风吹起地上花朵,在她脚边悠闲地画圈,树上花朵簌簌作响偶尔坠下两三朵落她发间,她不经意咽了一口下肚,清甜的香气一路滑下,她越过在城市中度过的灯红酒绿的许多日子,恍惚间想起小时候手中一捧桂花捻几朵入口的年月。面前的妇人伸出双臂环住孩童稚嫩身躯,语笑嫣然,面色上是薄薄一层赧红,有一搭没一搭地含着软糯乡音与她说话。她颇有些局促地连连应声,怯生生地伸手抚摸孩子温软的黑发,掏出糖来放进孩子肉乎乎的温热的掌心。
回到小镇后,有不少人来看她和她的相机,请求她给他们照一张相,有的孩子难以掩饰蠢蠢欲动的好奇伸手来摸,被父母“啪”一下打在手上,而后委屈地背过手但目光仍旧牢牢地贴在她的相机上。她仿佛熟稔的,却也抱着几分好奇地应付他们,给他们照几张相,偶尔也穿行在小镇中给一些孩子补课,往往收获一些自家腌菜,味道左右差不过多少,但她偶尔抱着那些泥土色的罐子时,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回到小镇后,她照了些小时候喜欢的景色。
比如连绵的,温柔怀抱小镇的青山,它们隐藏在重重雾霭后,窥不得真面目,隐隐听到鸟鸣山涧泉响叮咚,嗅得出草木繁盛树芽新生的清新味道,她赶在日出来拍照,没有忘记捡几片叶子带回家压做书签。
比如缠绵的青绿的河水,蔚蓝的天空投射下来,在水渐远处染成一潭浓浓的蓝,有一些姑娘弯下腰肢将绸缎一样的长发放入河水中,捡拾着被河水打磨光滑的鹅卵石,低声唱和着乡语编作的歌谣。
比如儿时她央着母亲为她扎的秋千,扶手上攀附着长长的藤蔓,旁边是两树桃花,她坐上去荡起来,在最高处折了一枝桃花别在自己耳后,如同二八少女般对着镜子眸光流转,顾盼生姿。
她拍了许多照片,发往一些杂志社,参加一些比赛,都拿到了出人意料的结果。
她渐渐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她踩着木板鞋奔跑在小镇的青石路上,和自己教过的孩子告别,将洗好的照片交给他们的主人。她要回到城市去了,高楼林立车马喧嚣的城市,但她知道这渐渐不一样了,她知道了小桥流水会比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清丽,青山小溪会比雪山之巅真实,白底青花挎竹篮也比烫染长发超短裙朴实。
离开家乡的那一天,她站在桂花树下和母亲挥手。
“我很快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