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山是座小县城,县城面积不大,缓缓步行,不出一个小时便可横贯东西。环着几处矮矮的小丘,还没有形成包围之势,小城就停住蔓延的姿态,顺势缓下脚步,不紧不慢地横卧在荆楚的山水间。无险山,无胜水,无风无浪的小城甚至不会在记忆里留下触动心弦的回音。
就在这个小城里,我生活了十六年,这里还有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就像蔓延不出山丘的这座城一般,都没有走出这座城。
奶奶家在城的东头,顺着轻机大道再往东,就是通往武汉的高速公路了,在那边住着大姑妈的一家。大姑妈是奶奶的大女儿,奶奶的小女儿在红安县——又一个遥远的小县城,嫁过去很多年了。
奶奶家就在进入小院的左边的槐树下。这是一个没有明显标志的平矮的两层楼,四户人家,团簇在一起。如同京山城没有摩天大楼,两三层的小楼就是最普遍的居民建筑,密密匝匝的紧挨着,一个小院一个小院连缀在一起,哪家呼啦啦来了人客,惊起的不止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分享了近邻的亲情。
奶奶在得知大姑、小姑在快要回来时,总会把择菜的篮子搬到院子门口,慢慢拾,慢慢拣,把满院都拾拣得充盈的期待。每每这个时候,对门的李奶奶都会大声说,是梅梅要回啦?!这样掐尖地择,就只有你俩闺女回来你才舍得的。
李奶奶说得没错,她们这对老姐妹,晨起夕息,几十年生活在对门,几乎不分彼此,平日里买菜都是转遍菜场找最便宜的讨价还价,青菜梗洗净了,不分老嫩都一起下锅,绝不会让一片青叶混出洗菜盆。只是不常回家的姑姑们回娘家时,奶奶才变得奢侈起来。
姑姑们都是国家公务员,不差钱,奶奶跟我们住一起,爸妈也都是自食其力、勤勉认真的人,家里不缺吃喝,日子过得宽裕有余,但是奶奶迄今还在一针一线做鞋垫。
我并不喜欢那种鞋垫。奶奶的鞋垫用洗旧、洗软了的棉布做胎,鞋垫面上再铺一层崭新的红绒布,奶奶的针线就在绒布上上穿下引,金黄的丝线在大红的衬底上渐渐生出龙,长出凤,那些古画里面的图案都会变着花样出现在奶奶的鞋垫上。家里鞋子摆放一起,不同款式的鞋子里面都是红艳艳的鞋垫。我在自觉得长大了时,总是嫌鞋垫不如休闲鞋鞋底软和,那些奇怪的图案,似乎总在觊觎我的脚板。
尤其是在同学家聚会时,我换鞋子总会引起大家的围观和玩笑。我奶奶的宝贝红鞋垫,让我的独有与他们的全无,形成对比鲜明,而少年的羞涩总把这种暂不能理解的情愫悄悄拒绝。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鞋子里面没有了我们家庭特有的红。只是每年春节,姑姑们回来吃年饭时,每家每个人都会有两双跟鞋子吻合的红红的鞋垫,包括我,尽管我不知道奶奶怎么知道我的鞋子又大了一分了的。
我不爱穿奶奶的鞋垫,但是却喜欢坐爷爷的摩托车。爷爷在退休后都还骑摩托,这是爷爷年轻时的最爱,从年轻到渐渐衰老,爷爷两鬓风霜却不改出行对于摩托车的依赖。院子槐树下,有一块地儿就是爷爷专车的停靠点,“突突突”点火,一阵粗大的马达声,爷爷就利落地飚出去了。
有一天我走在大街上,听到熟悉的马达声,回头看时,正是爷爷在他的坐骑上一路兜风,风吹在他宽厚的脸庞,多添了几分刚毅和爽朗,平常慈祥而略显迟缓的爷爷在飘扬的情绪中闪耀着矍铄的光芒。平日里听爷爷讲他带奶奶回孙桥老家,上文峰塔看夕阳,到火车站接姑姑,都是这样敞亮。我不太懂得风吹在脸上的滋味有什么舒服的,但是,那一刻,爷爷的神色让我感动而温暖。
读高中以来,学校离爷爷家远了,我就不再在爷爷奶奶家常住了,渐渐看不见槐树下摘菜的奶奶,也听不到有韵律的摩托车马达声。陪我上学放学的人是我爸爸。爸爸言语不多,妈妈笑着说爸爸是忠厚老实人,接爷爷奶奶的代。其实,我的话语也不多,在课程变得很难很重时,一天下来,人似乎被催眠一般,往往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做。每天晚上回家的路上,空旷的街道,偏僻的小巷,常常就是我们父女二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偶尔爸爸会问问学校午餐习惯吗,或者说周末姑妈要回来一趟,如果我不回答,爸爸就默默背着我的书包并排走着,保持和我相同的节奏,我在两人的身影在路灯下渐行渐长中,回到可以瘫软下来的家。如果哪天我能给爸爸搭上几句,我可以看到路灯下爸爸眼神里都透着喜悦的光芒。
在京山这座小小的城,我从出生到十六岁,习惯了槐荫树下的宁静,听熟了爷爷的“突突”车笛,甚至依赖爸爸默无声息的一路相伴,我感觉自己这个小城中一个小家的一个小女子,没有激昂的豪情,没有横溢的才情,却在城的怀抱、家的臂弯中沉睡又苏醒,均匀呼吸,心情愉悦!
我不知道十六年来,京山的城里留下一些我的影子没有,但是我知道,那座小小的城早已融进我还稚嫩的心田,那个家是我无法离弃的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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